《张居正》第346章


“母后,朕对大伴的话,从来都是用心来听。方才的话,儿的确有如灌醍醐之感。不过,大伴今儿个当您的面,才说张四维的不是,此前,从来没听他扬声儿。”
朱翊钧这几句话以守为攻,倒把冯保弄得很尴尬。他知道绕过皇上去找李太后已是多有得罪,但这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做,此时只得赔小心说:
“皇上,你方才吞回去的那半截子话,奴才心下明白,洪武老皇帝开国时就有明示,内廷太监不得干政,老奴若主动向您道张四维的不是,岂不有干政之嫌?”
“大伴行事倒是极有分寸,朕也懂得咎取一时,怨接千载的厉害。”朱翊钧明是褒奖暗是揶揄,“昨日,张四维给朕写了一个密帖,专道你的不是,咱一看荒诞不经,随手就撕了。”
“他说的什么?”李太后问。
“他说,大伴派人到山西蒲州他的老家,鬼鬼祟祟要挖他的祖坟。”
“挖他祖坟做甚?”
“外头人哄传,张四维拜相,是因为祖上坟茔葬到吉壤上,挖了他的祖坟,就破了张四维的宰揆之命。大伴,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简直胡说八道,”冯保没想到这件事居然露风,张四维借此到皇上面前告状,顿时老羞成怒说,“这张四维身为阁揆,竟编造出这等谎言蒙骗皇上,究竟是何居心?皇上若相信这无耻谰言,老奴只得辞职。”说罢,竟自伤心落泪。
李太后一听,也觉得挖祖坟这一招儿阴损,但她不相信冯保会这么做,于是偏袒说道:
“张四维家的祖坟,可能被人挖过,不然,他不会无中生有写揭帖给皇上。但是,若把这罪名安在冯公公身上,则未免张冠李戴。”
朱翊钧趁机装好人:“是呀,儿也不相信,所以并未追究。”
李太后抬头看看窗外,树影儿已经西斜,也不想再争论下去,干脆对朱翊钧交待说:
“过去做过的事,凡是不恰当的,能补救的尽量补救,不能补救,也要吸取教训。今后,遇上大事决断,吃不准的,还是问问冯公公,他毕竟在先帝大行前,与张居正等同受顾命,对你始终没有二心,你记住了?”
“记住了。”朱翊钧小声回答。
“还有,”李太后接着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咱看这个人心术不正,比当年引诱你的孙海、客用还要坏,你马上把这个人逐出大内。”
“这是为何?”朱翊钧大惊。
李太后碍于做母亲的身份,不好揭露张鲸为儿子买缅铃的事、只气咻咻地说:“你自己差张鲸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问别人?”
正在朱翊钧懵懂不知所措时,冯保接李太后的话又道:“太后说张鲸比当年的孙海、客用更坏,是有确凿证据。放下这个不讲,单论张鲸的品性,他也不适宜再呆在皇上身边。皇上,老奴观察张鲸好几年了,此人聪明伶俐,但心术不正,最近与张四维勾勾搭搭,最为可恨。内廷太监不得与外廷官员交结,这也是洪武皇帝爷的祖训!”
李太后接着说:“钧儿,冯公公的话说的是。这个张鲸,咱从今以后,再不想见到他。”
“老奴已经想好,比照当年处理孙海、客用的旧例,将张鲸发往南京孝陵种菜。皇上,你意如何?”
冯保挟太后之威,已是明显地逼宫了。朱翊钧心有不甘,却又不敢抗拒,只得支吾道:
“好吧,这事儿,明天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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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火凤凰 熊召政著
第三十六回 剑影刀光仇生肘腋 风声鹤唳祸起萧墙
张鲸一出乾清门,吸溜着嘴儿,倒像是犯了牙痛病似的——只要一着急,他就这副模样。他不知道冯保将李太后怂恿到乾清宫来,究竟要和皇上说些什么,凭直觉,他知道没有好事。一路走一路寻思,不觉穿过了黄瓦东门。这道门在紫禁城北边的玄武门与东华门之间,过了这道门是一条横街,街南是尚衣监值房,街北是司役监,再往东头走,依次是酒醋面局、内织染局、内府供用库、番经厂、汉经厂、司苑局、钟鼓司等等。依次走过这些内府衙门,再往南,迎面耸着一座朱漆大门,便是大内司礼监的入口。从乾清门到黄瓦东门,要穿过南北向的东长街,因那里是皇上及众位皇后嫔妃的居住地,所以一向肃穆安谧。一人黄瓦东门,情形便不同了,不足一里地的街面上,挤了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内府衙门,各处供职的牌子火者监工杂役拢共上千人。这么多人夹杂一起迎来送往搬东搬西,再加上间或的扯皮拉筋争吵打架,所以一天到晚嘈嘈杂杂总没个安宁的时候。张鲸在横街上急匆匆走了一小半路程,经过内府供用库门口时,忽然门里奔出一个人来,只见他穿着一件圆领红贴里的双袖遥拢飞洗髯乓欢ヂ砦菜恐傻淖鹤怕瘫κ难潭彰倍さ妹记迥啃悖饬锪锏南掳蜕仙磷糯晒猓豢淳褪歉觥罢蟹淙堑钡睦酥鞫K苯掷棺≌啪ǖ娜ヂ罚?br /> 打了个拱喊道:
“张爷!”
张鲸抬头一看,认出是内廷供用库的总理太监柳如春。这总理太监是内廷供用库的二把手,他上头还有一个掌印太监。宫里有个规矩,小太监们为了寻求靠山,往往会拜在一个大太监门下。若大太监接受了拜礼,小太监便可自称是某某门下,并尊其为爷。七年前,柳如春还是一个酒醋面局的佥书,拜在张鲸门下后,正是张鲸的提携,他才混到现在这个六品内侍的位置。眼下张鲸心里有事,见柳如春拦他,便不耐烦地问:
“你有何事?”
柳如春左右瞧瞧,见没有人,压低声音笑道:“张爷,小的答应您的事儿,今儿个办妥了。”
“什么事儿?”张鲸不解地问。
“夫妻宴呀!”柳如春挤了挤眼,“小的托付人,把挽口、挽手、龙卵三样儿弄齐了。”
如果不是大内的阉人,叫外头人听了,还真不知晓柳如春说的话是个啥意思。他说的挽口,便是牲畜的牝物;挽手,即牲畜的阳具;龙卵,则特指白牡马的肾囊,都是阉人的隐语。却说太监们被阉之后,虽然失了性事的能力,但男人的心态并没有改变.身份儿一高,也想在那“淫”字上下功夫。虽不能在床上颠鸾倒凤耕云播雨,但玩玩“对食儿”过过干瘾也是好的。更有那一般不可思议处,他们将牛驴等牲畜的牝户阳具——也就是他们说的挽口挽手等不典之物,配之“龙卵”,合起来制成菜肴待客,称之为夫妻宴。若门下人用此宴招待主子,才称得上是大孝敬。夫妻宴吃得多了,方有比较,牛挽口的味道较之它种牲畜为胜,小叫驴的挽手,在四条腿的畜类中,亦高居上游。即便牛驴,也有讲究。牛须得是淮河边上两岁口的黄牛,驴则以山西汾洲的草
驴为胜,龙卵最佳者,却是取自山海关外的嘶风胡马。这三样凑起来的夫妻宴,才称得上极品。大内的貂趟,虽然常常都能吃到夫妻宴,但能吃到上述那种极品的,却又少之又少。一次闲谈中,张鲸说一直未曾吃过正宗的夫妻宴,颇以为憾,在场的柳如春便拍着胸脯说他来想办法,一定让门主儿了这一桩心愿。张鲸当时并未当真,笑笑过去了,却没想到几个月后,柳如春真的谋回这三件宝物。
“都是正宗的?”张鲸问。
“爷,这事儿哪能假呢?”柳如春扭着腰,女人气十足地说,“山西驴子的挽手儿,看着就是不一样,放在泔水里浸泡了一天,它还硬得枪似的。”
一阵风吹来,柳如春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薰衣香,呛得张鲸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问道:
“谁掌厨做的?”
“御膳房的马三卫。当年隆庆皇帝爷,最喜欢吃他烹制的驴肠。小的将他请到咱衙门里来做下这顿筵席。”
“马三卫的手艺没有话说,前些时他给恭妃娘娘做的捞糟蛋,还得了李老娘娘的夸奖。”
“爷赏个脸,先进咱衙门吃杯茶,然后再开宴。”
张鲸看看日头,大约已入午时,眨眼儿就到了吃午膳的时间。虽然这顿“美味”是他盼望已久的,但他此时实在没有心情。一想到李太后和冯保正坐在西暖阁与皇上谈话,他的眼皮子就跳个不停。他正犹豫着怎么办,忽听得背后咚咚咚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另一位秉笔太监张宏手下的掌班杜光廷急匆匆跑来。一看到他,杜光廷就嚷道:
“张公公,可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干啥?”
“咱家老爷急着要找你。”杜光廷气喘吁吁地说,“咱老爷一入僮房,你已经去了乾清宫,他怕你读完折又去忙别的,便差小的守在乾清宫门口等你。小的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一泡尿憋不住了,才说寻个厕所方便一下,转眼儿你就出来了,小的只好跟在屁股后头追。”
“究竟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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