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第47章


来打个转,回进去报告,张永是有公事要谈。
这一来,乔宇不能不接见。因为张永是便衣,他亦就是随身的衣着;既都是便衣,亦就只好在书房接见。
宾主相见,乔宇的态度相当冷漠;张永却很殷勤,问起现时已经告老、在镇江家乡闲住的杨一清,可常有书信往还?
提到老师,乔宇起身答道:“是的,常有书信。”
“我与今师,曾经共过一番事。回想当年,令人感慨!”张永故意叹口气:“唉!今日之下,如果仍能跟令师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感慨于继起无人。乔宇又惊又喜!心里在想,张永帮阳明先生的忙,只道是扶持善类;谁知他把江彬、张忠之流,看得如刘瑾一般。而特来相访,发此感慨,亦显然有着激将之意。不过,俗语道得好,“逢人只说三分活,未可全抛一片心”,兹事体大,冒失不得!
话虽如此。乔宇却并没有全然装糊涂的意思,只觉得张永是在试探,自己亦不妨还以试探。
定了主意,便即说道:“张公公这话,窃所未喻。不知谁是刘瑾?”
“若有杨一清,自然知道谁是刘瑾。”
话锋更逼近了。乔宇沉吟着,有意无意地看一看张永的脸色,是一脸的正气,眼中又有殷盼的神色,断定他此来确很诚恳,决定亦报以诚恳。
“某虽不才,亦知见贤思齐,不辱师门之教!”
听得这话,张永喜上眉梢,离座长揖,同时说道:“我为苍生向乔大人致意。”
“岂敢,岂敢!”乔宇避到一边,手指着一道小门说:“张公公,请里面坐。”
里面是间密室,储藏着沿长江各省的兵马册籍,以及各种机密文书,等闲之人不得到此;能够到此,自然可以无话不谈了。
“牛首山之事,乔大人有所闻否?”
“是!”乔宇凛然答说,“那一夜,我通宵警戒,不敢合眼。”
“眼前幸喜无事,而来日隐忧方深。”张永略停一下说:“我已定下两条密计,亦是高人指点— ”
“高人”是指马大隆,张永将收买赵之静以及派人监视江彬在京家属的计划,为乔宇细细说了一遍。
“防患未然,足见张公公保护圣躬的苦心。然而,”乔宇很谨慎地说:“江彬的情形,与刘瑾不同;诛除之计,只怕要等大驾回京之后,才能相机而行。”
“是的。”张永答说:“刘瑾本不握兵权,又在京里;江彬手握重兵,扈驾在外,当然不能急切从事,以致激出事故,危及乘舆。我的意思是请乔大人在缓急之间,能助我一臂。”
“自然,自然!请张公公吩咐。”
“吩咐二字不敢当。说实话,我亦不知江彬还有什么鬼蛾伎俩。只觉得缓急之间,外面接应有人。”
“是!”乔宇慨然答说:“我为张公公打接应。不过,须有一个紧急联络的法子才好。”
张永心想如果是预知江彬有何异图,事先便可预防;所须乔宇紧急支援的,即在逆谋突发,乘舆陷入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而在那种情况之下,可能自己亦被困在内,消息隔绝,又如何得以通知乔宇?
一时想不出紧急通讯的善策,张永只得将自己所感到的为难,据实相告。乔宇沉吟了好一会,点点头说:“张公公,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而且也提醒了我。我想,第一,你我二人,不必同时扈驾,尽可能分开,有尊驾的地方没有我,有我的地方没有尊驾,免得‘一锅煮’。”
“是,是!一点不错。”张永深表同意,“宸濠逆谋窃发之时,幸亏阳明先生不在场,否则,大势去矣!乔大人,请教第二。”
“第二,我们各遣亲信一人,逐日定时联络,哪怕没有话也不要紧,只要见了面就表示彼此平静无事。倘遇紧急情况,亦由这两个人,随时通知。”
“嗯,嗯!”张永一面想,一面说,“这两个人,不能跟在我们身边,奇%^書*(网!&*收集整理要守在外面什么安全的地方,一有消息,自动通知才好。”
“正是!”乔宇又说:“第三,我这里有个匠人,潮州人,善制烟火。我想请他研究,特制几枝力量特强的号炮,请张公公交给贴身随从,密密藏好,真到没奈何之时,放起号炮,作个求救的信息。”
张永将乔宇的三点办法想了一遍,觉得还有疏漏。便从腰间解下一件珍玩,是寸把长的两条玉鱼,一红一黄,雕楼极精;他解下一条红的,交到乔宇手里。
“以此为信物,若有关系重大之事,譬如调兵救驾之类,来人如果有此信物,你我就如面谈一般。再者,一时寻不着指定联络的人,现派一个来通信,亦以此为凭信。”
“好极!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于是,彼此指定了一名亲信,约定每日中午在兵部衙门联络。得此结果,张永与乔宇都很高兴;一直谈到黄昏,方始分手。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第六部分(1 )
春去夏来,皇帝犹无回京的意思。在江彬看,道是皇帝不爱惜宝位的表示,因此他的篡夺之心越发热了。
要夺位就得有足够的兵力,无奈城内除了宿卫的禁军以外,不准驻兵;他的部队都在四郊,怎么才能在必要时调进城是个大大的难题。几番盘算,法子很多,却都不好。
首先想到的一个办法是,借操演为名,将大批部队调进城来。但逗留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不但会引起猜疑,徒蹈打草惊蛇之失;而且军需供应,亦颇不便。
其次又想,一旦起事,如果城上有人接应,大开城门,放自己的部队进城,亦很方便。可是,此须先取得守卫城门的权力——守城是南京守备的专责,乔宇是不是肯松手,得试探了再说。
于是,有一次在朝房与乔宇相遇,江彬闲闲提起,说是“圣驾在此,城守格外要紧。如果要增添兵力,我可以效劳。”
话虽说得很客气,可是乔宇是心有定见,软硬不吃的性格,当即答说:“多谢、多谢!兵力虽嫌不足,幸喜太祖高皇帝高瞻远瞩,可保无虞。”
这怎么扯得上太祖高皇帝?江彬不解地问:“请乔公说个道理看。”
“我一说南京城池的情形,将军就明白了,南京城建于……南京城建于洪武二年,历时四年,方始完工。东连紫金山,西据石头城,南阻长千里,北带玄武湖,周围六十一里,城墙高者六十余尺,最低亦有两丈多,城墙厚到三丈之多。
这还不足为奇,最好的是建城的材料,格外讲究,基础是花岗石,城墙用特制的巨砖堆砌,砌法独一无二,是用糯米煮成稠浆,趁热黏合;等一冷风干,便如天生整体,用什么法子,也不能让已合之砖原样分离。这还不算,等整个城墙砌好,更用糯米羼石灰,涂遍墙面,因此风雨不侵,历时百年,依旧固若金汤。
“将军,”乔宇突然问道:“国初有个沈秀,你可知道?”
“不就是家有聚宝盆的沈万三吗?”
“对了!就是沈万三。他是潮州人,在元朝末年,不知道怎么发了大财,真是富堪敌国。南京城的三分之一,工料都归他出。是如此来历,南京城的讲究,亦就可想而知。将军不信,随便指一处城墙,拿斧头砍两下看,纹路雪白,就像生铁铸成一样。”乔宇一口气说到这里,略停一下问道:“将军,你明白了吧?”
“你是说,南京城易守难攻?”
“正是!守南京城不须多少兵力,只要城门看守得严就行了。”
“是,是!”江彬答应着,心中别生计较。
过不了几天,江彬设下盛宴,邀请在南京的五军都督欢宴。明朝的兵制是太祖高皇帝所手创。国家以屯田养兵,平时种田养家;战时效命沙场,所以太祖皇帝曾有豪语:“我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文钱。”因为如此,一遇打仗,兵归兵,将归将,临时编组,没有子弟兵只替主将卖命的流弊;而命将调兵的权责,就在五军都督府。
不过,这个制度早已名存实亡;南京的五军都督,更只是一个虚衔。这五位都督,久受冷落,一旦有手握实权,势焰熏天的江彬折简相邀,真个受宠若惊,无不准时赴席。
江彬邀了张忠与冯泽作陪,席间周旋,极其殷勤,酒过三巡,渐渐谈入正题,江彬略为发了牢骚,道是他的差使难当。
“皇上英武,大家知道;龙性难驯,大家就不太明了了!”江彬指着张忠说,“倘非我跟张公公随时随地想法子调护,只怕有许多官儿要遭殃。”
“是,是。”中军都督杨真答说,“皇上的性情,只有先将顺着,慢慢儿再想法子挽回,如果一定要拦在前面,皇上反而更加执拗。”
“正是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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