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第38章


二姊不肯就一口说明,先把阿虎撵了出去,回头看缇萦已在抹眼泪了,这才坐到她身边,替她整鬓发,抬头对丈夫说道:“你坐下来,听工妹妹慢慢告诉你。”
悲痛稍煞的缇萦,比较能自制了,先叫一声:“二姊夫!”然后把父亲被捕的经过,说了一遍。语气是冲淡了,可以自慰的地方说得多,令人忧疑的地方说得少,甚至略去不说。
尽管如此,二姊夫脸上仍是一阵青、一阵白,等她把话说完,他喘了一口气问:“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好得我们君侯在京城里,他决不会不管。我跟阿媪,必得跟到京城,想请三姊夫陪了去——非他不可。”说到这里,缇萦转过脸又说,“二姊,”阿媪说的,说你这里派一个人到三姊夫那里去送个信,说三姊夫务必在今天就赶进城,大家好商量、准备。“
“我叫人去通知!”二姊夫接口回答,随即起身而去。
看他的影子远了。二姊拉住缇萦的袖子,紧皱着眉低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爹爹这个官司,到底要紧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缇萦苦着脸答道:“最叫人不放心的是,君侯也牵涉在这个案子里头。到了京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与君侯有何相干?怎也会牵涉在里头?”
“我也弄不清楚。不过消息一定不错,我听琴子翁主告诉我的,翁主又是听内史说的。”
“唉!”二姊深深叹口气,“我不知劝过爹多少次,做人要随和些。爹总是不肯听,到底在他那个脾气上吃了大亏!”
缇萦默然。心里对二姊生了些反感,但这反感从何而起,她却连自己都不明白。
二姊也沉默着,是在盘算什么的神气。好久,她抬头问道:“你把车子打发走了?”
“没有。是相熟的车子。阿媪说了的,日落之前,一定得原车赶回去。”
“那好。吃了饭,我们一起进城,”
“我吃不下。”缇萦停了一下又说:“最好早些进城。怕有什么事阿媪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我换换衣服,家里也还得嘱咐一下。等我稍微安排安排,我们就走。”
缇萦有句话想说,就你一个人么?二姊夫也不进城去看一看、送一送?想想这话说出来不好意思,终于咽了下去。
这面二姊往里走去,刚好那面二姊夫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革囊,不知里面装着何物?
缇萦只当他跟二姊夫妇之间有什么家务要交代,所以一等他进门,便即告诉他说:“二姊到后面换衣服去了。”
“我不是找她。五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二姊夫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那小小的革囊,就放在面前。他的两只手,按住膝头,脸色苍白而紧张,紧闭着嘴,两眼定定地看着缇萦,久久无语。
这样子叫缇萦看了害怕,“二姊夫!”她催促着:“你有话请快说。”
他点点头,又把头低了下去,眼中闪过自惭之色:“五妹妹,想来你晓得我的性格,肯原谅我!岳父出了这么件祸事,按道理说,该当我们做子婿的,挺身出来料理。大姊夫是庄稼人,足迹不履城市,根本不能办这些事。轮下来该我来担当。但说句不怕人见笑的话,我心里真是怕得很,见了官索索发抖,只有替岳父丢脸。于今要累身弱多病的三妹夫,和一老一小的阿媪及你来挑这副担子,在我实在惭愧,不能为岳父出来奔走,尤其不成道理。只有这样子表达一点心意了!”
说着,他已伸手提起革囊,解开袋口的弦绳,伸手进去取出大小不等的四团吴棉,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很细心地打开,竟是四包珍宝:绿得一汪水似的两块翡翠;四粒梧桐子大小、雪白浪圆的珍珠;一块玉佩和一套三个的王连环,都是毫无瑕疵的羊脂玉所制;还有一包杂色宝石,总有上十粒之多。
缇萦还是初开眼界,特别是那两块翡翠,几乎把衬托的吴棉,映得都是绿的,真个可爱。
她的迷眩于五色宝石的目光,直到二姊夫再又开口时才抬起来:“五妹妹!”他说:“这个年头,圣明在上,物阜民丰,样样都好,独独不能打官司,打到官司,非钱莫办。此去长安,上到堂上的法官,下到监狱的吏役,哪一处不须打点?我深知岳父名气虽大,却不会弄钱,就这一点上,再有理,官司先已输了一半。喏。”他指一指面前的珠翠:“有了这些,五妹妹,你们这趟到长安去,胆就壮了。这也算是我对岳父略表的一点孝心,补赎我不能为岳父奔走的罪过。我想,这场官司,岳父原受了冤屈,好在有我们君侯可以倚靠,再加上这些东西的力量,一定可保无事。请岳父老人家宽心、保重!”说完他把那些珍物,一一包好,交付缇萦。
一番赠献,情意深重;一番话,又委婉尽致,缇萦大为感动,而且真个如二姊夫所说的,仗着这些珍宝,胆也壮了。但是,她却不敢贸然接受如此贵重的赠与,从小时就受父亲的教训,轻易不肯受人的馈赠。而且,论礼,上有四个姊姊,也不容她擅自作主收;论事,卫媪在主持全局,需要不需要这些东西来行贿,又必须得问一问卫媪。
因此,她就没有肯接那个革囊,伏身一拜,很恳切地答道:“多谢二姊夫的厚待。二姊夫的这番意思,我一定跟爹爹说到。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拿,请交给二姊吧!”
“嗯,嗯。”二姊夫沉吟了一会,才答了句:“也好。”
接着,二姊夫又问起淳于意被捕以后,被拘系在行馆中的情形,缇萦尽自己所知,细细告诉了他。这番话不算短,说完了却还未见二姊出来,于是二姊夫告个罪,提着那一囊珠宝站起身来,说去交给妻子。
他一进去不久,缇萦就听得后面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好像是他们夫妇在口角,这是很罕见的事!缇萦知道二姊夫惧内,二姊怎么说,他怎么听,一向不敢违拗,何以此刻竟敢顶撞呢?但是,她最关切的,倒还在他们争吵的原因。想一想明白了,必是二姊夫不愿到城里去,二姊指责他无礼,而他在辩白。也许二姊有理,不过此刻无论如何不是争执的时候,为何不赶快收拾好了,一起进城呢?这样想着,缇萦对他们的口角,便有厌烦之感。
终于他们夫妻一起出来了。二姊提着一个行囊,二姊夫手里是空的,想来那些珠宝,已收入二姊的行囊之中。令人觉得不解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照道理说,应该二姊生气,二姊夫愧歉,想不到恰恰相反,是二姊夫忿然作色,而二姊却有些忸怩惭愧的样子。
眼中所见,心中却没有工夫去急索其中的原因。看一看日影,缇萦很快地站起身去接二姊手中行囊,准备携出门外,上车回城。
“正午了。”二姊把行囊放在地上,“吃了饭再走吧!”
“我不饿。”缇萦说,“我带来的胡饼,还没有吃呢。”
“那么……”
“你就快走吧!”二姊夫不耐烦地打断了二姊的话,“你也该想想,五妹妹心里着急,阿媪眼巴巴在等。”
“好,好!走,走!”一反常态,变成二姊夫怎么说,二姊怎么顺从了。
于是二姊自己提了行囊,抢在头里走。等缇萦跟了出去,看见她在大门口抚着阿虎的肩在说话——这自然是叮嘱爱子在家如何如何?缇萦无心去听,越过她身边,一直走到车旁,回头看时,二姊夫已拉开了儿子,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阿虎跳着管自己去玩了。
这下,二姊才上车。二姊夫送到车旁,拿一串四铢钱犒赏了御者,挥一挥手,又把一包干粮,递到车上,马蹄轻打,慢慢向西而去。
上了平坦的大路,车就快了,姊妹俩又从头细谈这场祸事的前因后果。谈一阵,伤心一阵,就这样进了东城,一直到居仁里下车,太阳还未下山。
大门锁着,卫媪不在家。正待向邻家问讯,卫媪可有话留下?有个附近熟识的小儿,奔来告诉缇萦说卫媪在里社祈祷,刚去不久。
一听这话,缇萦心就往下一沉!卫媪脾气特别,一向不甚相信祷神祈福这些玩意。于今不信也信了,可见爹爹这件案子,在她心中访惶,毫无把握,情急无奈之下,才不能不祈求鬼神。
怎么办呢?不能在门外等着。缇萦正在这样犹豫着,二姊说话了:“对!我们也该到社里去,为爹爹祈个平安无事!”
凡是社,必有大树,姊妹俩携手望着里社中那高出屋顶的亭亭华盖走去。路不远,但随身带着一个行囊,走得便慢了。
走到半路,缇萦站住脚用手一指:“那不是阿媪?”
“对了!”二姊也站住了脚,“我们在这里等吧!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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