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第61章


“来,来!”周森随又拖一拖朱文的衣袖,“老弟,我有几句话跟你谈。”
他不过稍一作势,刘公和那些身后的仆从乐伎,立即便都纷纷回避。这样,周森和朱文,也安坐不动了。
“老弟!”周森蹙眉问道:“我看哪一个都比燕支强,你怎的偏偏就看中了她?”
他把燕支贬成末尾,恰好说明了他的成见。朱文不便拆穿,更不便明说缘故,只笑一笑答道:“怕的是缘分吧?”
“可惜,你与她有缘,她与你无缘!”
“请前辈明示,这话怎么说?”
“不必,不必!”周森乱摇着双手,“今夜取欢寻乐,不谈那些疙瘩。老弟,你另外挑,挑中了谁,立刻带走。就是燕支不行!”
这竟是有意与燕支为难了!朱文心想,周森这样湖海豪气的人,竟与一个娉婷弱质为难,胸襟未免太狭。由于这一丝反感,词气之间,便略显得傲慢了。
“既然如此,我亦不敢强人所难。”朱文淡淡地说,“我刚才所说,前辈只当是戏言吧!”
周森是何等人物,一看这情形,神气便严重了,“老弟!”他说,“你当我周某小气,连个乐伎都舍不得送朋友吗?”
“不敢!我决不敢存此心。”朱文又说,“只不过大惑不解,不知燕支是怎么得罪了前辈?所以不肯高抬贵手,放她过去。”
周森微微一皱眉,随即把一只手放在朱文膝头,叹口气说:“我跟你实说了吧!燕支是有丈夫的。她丈夫来找过她,说话不中听,叫我撵走了。事后想想,我怎的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叫天下人在门缝里看扁了我?这件事我做得,太欠思量。等稍闲一闲,我要打发人把她送了回去,让他们夫妇团圆。”
话还未完,朱文纵声大笑:豪迈狂放,但也相当无礼,把满堂的人都惊动了。
笑停了,他伏身下拜,口中说道:“前辈,我此刻方知你的为人,真是心服口服了!”
接着,朱文把其中曲折,以及他对周森的误会和不以为然,都坦诚地说了出来,自然,声音极低,后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怪不得呢!”周森也爽朗地笑了,然后又悄悄向后一指,“双螺比燕支更可人。我就弄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朱文心中霍地一动,暗暗在想,照此光景,只须略一示意,周森自然也肯把双螺割爱。但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已想到缇萦——他虽从未见过她嫉妒过什么人,但这半年的风尘奔走,阅历大增。深明知人不易的道理,还是谨慎些不必多事的好,所以随即舍弃了这个看来好像极妙的机会。“此事值得浮一大白。来!”
朱文欣然举爵:“多谢前辈!”这是趁此把已成之局,敲得更为扎实。
“你不必称谢。只有一句话,你须依我。”
“是,请前辈吩咐!”
“你与我是一件事,在燕支面前是两件事。理会得我的意思吗?”
机警的朱文,猜到数分,却不敢确定,想一想还是装作不解的好,便即陪笑道:“莫测高深,还是请明示吧!”
“我的意思是,你要她,我给了你,你如何处置,我可管不着了。你在燕支面前,不必说破我的本心,免得让她笑我前后言行不符。”
果然,朱文猜到了他的意思。说怕燕支笑她“前后言行不符”,不过是句托词。其实是要把整个人情都送了给朱文,让燕支去感激。凡是这类广通声气,结交遍天下的大豪,行事都是如此,不能不叫人佩服。
这不可谦谢不受,否则便是不识窍,所以朱文满面笑容地答道:“前辈太给我面子了!”
“这算不了什么!”周森挥一挥手。这件事就算结束。随又换了个话题:“我再跟你谈谈仓公的事。”
这一说,朱文越发伤心,挪一挪身子,与周森的膝相并,静听他发问。
“仓公到底是什么案子?你总摸过底了?”周森皱着眉说,“听杨宽的意思,仓公竟似一个大逆不道的要犯!”
朱文吓得一哆嗦,“有如此严重?不会的。”他说,“只不过得罪了齐王府的太傅而已!”
“这就是了。”周森放低声音,极其恳切地说,“仓公不但是一方善人,而且举国敬重。这等人有了危难,我不知便罢,知道了自然要伸手。何况又有你跟石风的交情在内,我无论如何得要尽点心。”
“这,”朱文结结巴巴地说,“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前辈。”
“休说这话。天下甚大,有王法不及之处,便该像我这样的人来管。刚才我跟杨宽约略谈过了。他应该懂得我的意思,如能免得仓公一场灾祸,我多破费些也无所谓。可是——”周森咂一咂嘴,懊恼地说,“他竟表示无能为力。”
看他这个样子,朱文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赶紧用安慰他的语气说道:“不论如何,家师与我,都是终生感激前辈的。”
“休说这些话。”周森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我们商量正事。”
“是,”朱文答道,“杨曹椽所说的,倒是并未欺骗前辈的老实话。”
“照此一说,令师的案子,是非到廷尉衙门去设法不可了?”
“正是如此。不过,阳虚侯一定也会赐援。”
“只怕没有用。”周森摇摇头。
“何以呢?”
周森不肯明说,只不断地饮酒。浓眉紧皱,仿佛一筹莫展似的。
“前辈!”朱文不能不开口了,“莫如此苦恼!廷尉衙门,我还有些路子。”
“喔!”周森慢慢地点一点头:“好!只要有路子就行了。别的,我来设法,不会叫你为难。”
所谓“别的”,当然是指行贿的财物。这只能默契于心,不便明说。朱文只投以领会及感激的眼色。
“但是,”周森又说,“在这一路上,我总还得替仓公尽点心。你看吧,什么事是我办得到的,说!”
朱文忽然想到缇萦,随即问道:“前辈,我冒昧问句话,杨曹掾对前辈的态度倒如何?”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除了他力所不及的事以外,其他都可方便。”
“既如此,想请前辈斡旋,我有个师妹,是有名的孝女,家师亦最钟爱这个未嫁的小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家师起解,我师妹是跟了来的,但迄今未见一面,想请前辈成全,跟杨曹掾说一说,准她随时去侍奉老父。”
“这好办!杨宽今夜大概不会回去了,我请他吩咐他的属吏就是。”
这就更好了!朱文喜不自胜。原来他想玩一套把戏,弄泻肚的东西给那个狱吏吃了,回到亭楼,半夜里毛病发作,非请师父急诊不可,那时也就一定要到亭塾去取药囊,不但缇萦可以得遂见父之愿,而那些狱吏也必以此缘故定会对师父另眼相看,这是一举两得的妙算,此刻看来却是用不着了。
“你师妹今年几岁?”周森忽然问说。
“十五岁。”
“长得如何?”
“长得自然不丑,”朱文说了这话,忽又觉得太委屈了缇萦,便再补充一句:“心性极好。”
“自然。既是孝女,德性哪有不好之理。”周森停了一下又问:“对你呢?”
“我跟她是一起长大的。”
周森很有兴味地听着,用一种诡秘的眼光看着朱文——朱文恍然大悟,周森的问话是有意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森一笑而起,拍拍他的肩说:“老弟,好自为之!”说完,悄悄地从堂下溜走了。
这里燕支和双螺如蝴蝶般飞来,一左一右,都几乎把头偎依到他肩上,急切地想听个结果。
朱文微微失悔。燕支的愿望自然是可以达成了,但应该如何做法,却还茫然。刚才打铁趁热,索性问个明白,岂不省事?此刻只说一句大事已谐,燕支是不会满足的。接下来一定会问东问西,倒叫人不易回答。受人之托,允承五分,做到七分,对方喜出望外。说足十分,做到八分,往往还有怏怏不足之意,这是朱文近几个月的世故,因此,他这时决定说话要保留些!
于是他说:“缓争则圆!燕支,你别心急。好在我明天必还有跟你家主人见面的机会,我一定把你的事办出个结果来。”
燕支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初次见面,承他热心相助,本不该寄以太高的期望,办成最好,办不成也于己无损。因此,她心平气和地道了谢,顺便叮嘱一句:“朱公子,你可千万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有回话给你。”
刚说完这句话,恰好发现艾全在望着这面,四目相接,会意到他有话要说。于是站起身来绕过堂下,从那些狱吏背后走了过去。咫尺之间,把他们各人拥伎相狎,几乎不堪入目的情景,看得相当清楚。心里暗暗得意,当一夕之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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