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岁记》第68章


待一旁宫侍替她撩起厚重的帘子,她才绕过屏风,进了屋子。
她一言不发,只立在那里,嘴角含了些笑,静静地看着屋子里柳臻和照顾孩子的宫侍们低声说话。
柳臻只顾着瞧着孩子。两日未见了,竟恍若隔世。当时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的辛酸和委屈,教他这几乎一整日都盯着自己的骨肉,又哭又笑,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一旁陪着的宫侍惊觉颜莘进门,转身施礼,才叫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一瞬间,往事纷纷涌上眼前。他眼里瞬时便泪水充盈,喉头却有些发紧,什么都做不了,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向门口这边,眼里她的身影熟悉又陌生,直觉又有些模糊。
直到她起步过来,他才定了定神儿,委下身子,跪下,咬紧了嘴唇,只轻轻喊了声“陛下”,便再就说不出话来。
颜莘也在心里叹口气,几步上前,却绕过他到榻上将孩子轻轻抱起。一旁便有眼尖的宫侍搬了椅子过来,服侍着她落座。
她略过他在一旁绞成一起、乱乱的心绪,将孩子抱在怀里仔细看了,便开口道,“今天好些了没有。还哭闹么?”
一旁的宫侍机巧地瞧着她脸色,见她心情不差,便陪笑谨慎道,“自打柳昭林过来,小殿下就没再哭闹过。”
这话一出,她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孩子气色。好半晌,才在孩子额上轻轻落了个吻,缓了语气,冲孩子道,“果然还是你爹才降得了你。这一屋子人,忙了这好几天都没用处。”
话里的谴责没有半分力道,却多是宠溺和体贴的意味。柳臻心里先是一紧,又是一松。
之前那么久的担心委屈、恐惧心虚,只教这一句话,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肯承认是她的骨血了。她肯接受她了。
回宫的路上,长公主的话一句句犹在耳边:
“……谁见了都说,孩子和她娘小时候一模一样……也合该这孩子有出息,明眼人一见便知是她的女儿……我们背地里都玩笑说,这回她可赖不了账了……”
“……皇上本来是不喜欢孩子的人,这回却高兴得什么似的……”
“……姓颜。和我一样。也和她一样。犯一个‘渊’字,叫渊琪……以后也得称‘殿下’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闭上了眼睛,咬紧下唇。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柳臻了。只这几日,他便好像变了一个人。
在这危机重重的宫廷,虽然他已经学会看懂了许多,却也知道仍旧有些东西是自己看不透、想不清的。
但自打这孩子一降世,他竟突然有了一种彻底的觉悟:女儿的将来是要靠自己的,他不能再有丝毫的疏忽,更不能再多余生事。他必须要保护她,照顾她,扶持她。
受些委屈算什么,吃点儿亏又算什么,如今只要她能安然无恙,一切都无所谓。
什么东西也都撼动不了给她该得到的一切的坚定。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为了孩子,他永远都不可能认输。
谁让这……小殿下……是个女儿呢。
他只觉得心里堵得紧紧的那处地方突然一松,一瞬间,酸楚漫无边际,耳里却听她一如往昔温婉的语气,道,“你不是还在月子里么。起来吧。地上凉。”
仿佛是说给他听的。却又好像不是。他忙睁开眼睛,却见她依旧在一脸专注地逗弄孩子,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诧异抬头,见她身后的若韵轻轻冲自己鼓励着笑了点头,他才缓过神来。
眼前的情形有些陌生。然而他却不知曾几何时,她这样淡薄的关心,也叫自己这般求之不得、趋之若鹜。
一肚子的委屈却仿佛就要喷薄而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说些什么,只犹豫了下,便应了她的话起身,却立在那里,并不抬头,耳里却听她吩咐人去叫文源阁的内事总管元遥过来,又叫人把屋子里炭火拨旺些。
元遥很快从正殿那边过来,按照她的吩咐指派了人,快速地将屋子收拾了,将柳臻带来的东西安顿下来。才又有人上前,依她的意思,要扶他到榻上躺下。
柳臻甩开来人的手,示意先不着急,只仍旧立在一旁,并不作声。
颜莘将手里孩子递到过来接着的宫侍手里,抬头看他,掩饰不住淡淡的关心道,“月子里的人,又一路顶了风过来的。你不歇着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柳臻心里暖了暖,屈了双膝便直直跪下,开口便道,“臣侍是有话想说……”
不想话只说了半句,便听她出言打断道,“不急。”
他怔住了抬头看她,却见她正起身,蕴了深深的笑意道,“日子还长着呢。朕跟你之间的账,以后慢慢算。”
殷勤留与归时说3
掌灯时分。
韩嫣面向颜莘,与她隔了花梨木小方桌对坐。二人中间,桌上垛起了一小摞。明黄匣子里的奏折,各色红蓝镶边儿的文书,林林总总,瞧着几乎有些杂乱。
他穿了身梅花刺绣图案的紫色直裰缎袍,此刻正执了朱批笔,帮她将部分折子里夹的条子誊到折子上。灯晕衬得人肤色脂腻,俏丽中透出几分精明。
韩嫣一手圆熟工巧的柳体行书,一向是颜莘的大爱。
在无逸轩,她有专司拟诏的内相和秉笔。而回了内书房,便就不大愿意再用外人。文书上的一些的事情,除却寻容千青帮忙,她也偶尔也会用韩嫣。
不过这仅限于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朝事,将内阁呈上来的票拟,在她同意的前提下,逐条抄到折子上。
屋里一时寂静着。只用作时计的沙漏中,细沙一缕缕无声滑落。两名宫侍一旁伺候着研墨润笔,中间烛火上,几声细微的“噼啪”声响。
韩嫣将刚圈了“知道了。着刑部核实各节无误,即从重议罪奏朕。”的最后一本折子和上,瞧了瞧殿外已是有些灰黑的夜空略发了一阵子呆。
傍晚时分又起了风。早已大半枯透了叶子的树的影子,在哨风中被吹得瑟瑟摇动。墙头上爬满了的葛藤的枝蔓,也仅余枯藤,一阵淅淅娑娑地抖着。眼见着便又要落雨。
颜莘一抬头,正瞧见他走神,只笑着淡淡摇头,柔声道,“累了罢。去歇歇。”
对他说话,她话音一向轻柔,然而语意间却总欠缺些必要的关心。
韩嫣连忙回神,道了句,“没有。只是瞧这天色,怕是要起闪电雷雨了。”言罢又跳下地去,接过一盅参汤来,双手递了来。
颜莘正和刚进门的若韵说话,虽不想用,却觉得有些不好违他的意。便执起汤匙,只略咽下几口,便再也不肯要了。
韩嫣转手又递了出去,这才凑近她身侧,瞧着她将若韵刚送进来的一份硬皮折子略略看过,却不合上,只好像是寻思事情的样子。
他再看去,见她手里的折子是黄绫的封面,只周匝镶了一圈金边儿。再一扫内页,却并无太多内容,只是用端楷工工整整地誊了两行文字。
她手下,还有两份式样一模一样的。
好奇之余,他也并没有想太多,只立在她身边,好奇了道,“这又是什么折子?这样式,臣侍怎么从来没见过。”
颜莘叫他一扰,随即回过神来。看他一眼,目光转暗,答道,“玉牒。”
她随即将手里并桌上几份一并递出,吩咐了若韵道,“再拿给柳昭林核对。叫他缄印。时辰上不要有差错。入库后,比照常例再多给他留一份。”
若韵答“是”退出。
/奇/韩嫣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书/玉牒是皇室子女记载身份的最重要的凭证。上面只有几句话,却写明了皇女公主的生辰八字,出生征象,以及亲生父亲的名字。
宫里每每新诞下皇女公主,便会由专人将精心制好的折子呈来,填写具体项目,之后由皇帝、侍君钤印核对,最后才送入府库归档。
而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八卦或魇昧加害皇室子女,玉牒一式几份,由内廷统一管理,并严加封锁。流传在外的,只有孩子生身父亲手里的那一份儿。
这一套玉牒,自然该是柳臻新诞下的皇女的。而既然制了玉牒,便就证明皇帝肯承认新册下的小殿下了。
然而对于韩嫣来说,他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再有这东西的了。
他心里酸酸地泛上一层妒意,望着烛光,再没有说话。
颜莘一手递出玉牒,眼瞧着若韵出去,再一回头,却见身旁的韩嫣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白得有些像月光下的窗纸。她想起了些事情,便话里带话地道,“你瞧着好似光鲜,却不知养大一个孩子,要费几多辛苦。”
辛苦算什么,盼不来才叫人委屈。韩嫣心里气苦,面上却不敢过多表露,只应声答了个“是。”
“前儿小四儿又遭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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