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第55章


又因从小穷惯了,所谓的大手大脚不过是在路边摊子买两块鸡蛋饼,两文钱,用油纸包好了抓在手里滚烫的,油汪汪香喷喷。
这玩意是伊春小时候对美食的所有梦想,肚子饿的时候曾经发狠,以后有钱了每天都吃十张鸡蛋饼,吃到撑死。
幸好,到今日许多梦想都抛弃了,唯独这个还留着。
伊春捧着鸡蛋饼,像捧个宝贝,嘴唇在上面轻轻抿一下,太烫了,还不敢吃,又忍不住那香气,便小小咬一口,含在嘴里烫得眉头直皱。
前面路口拐个弯还有个大集市,是客栈伙计告诉她的,在那里可以买到便宜又耐穿的布鞋外衣。她现在怀里揣着银子,底气很足,打算大肆采购一番。
刚转弯,便听见旁边巷子里传来一阵争执之声,有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带着怒气说:“你们要找舒隽,自去找便是!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缠着我?!难道我是他什么人吗?”
伊春一听舒隽两个字,不由把脚步停下了。
隐约又有个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苏州调香老板”“不做生意跑来建康城必有古怪”“不要以为人情还了晏二少便可以为所欲为”之类的话。
那女子怒道:“我做不做生意晏门也要插手?管得未免太宽,我倒不记得自己是卖给晏门了。”
伊春走过去探头望,刚好对上那女子的目光,两人都是一愣。
那是个穿着紫衣的美人,美得像一朵兰花,简直令人移不开眼睛。她见到伊春眼睛马上就亮了,回头大声道:“我等的人到了,诸位请便吧,休得再扰我!”
说罢径自走到伊春身边,一把搀住她的胳膊,低声说:“葛姑娘,帮我这个小忙,我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伊春退却的动作立即变成了迎合,抬头看看巷子里几个年轻男子,他们也望过来,神情有些警觉。站在最后的那个男人轻道:“先撤。”
几个人悻悻地走远了,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伊春,目光很是不善。
紫衣女子吁了一口气,握住伊春油汪汪的手,柔声道:“谢谢你,葛姑娘。”
伊春奇道:“你……怎么认得我?我们以前有见过?”
那女子神情尴尬,大约是没想到有人见过自己还会忘掉,她勉强笑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愧疚:“那不是什么好回忆,姑娘不记得也正常。苏州香香斋姑娘总还有印象吧?”
伊春皱眉看了她片刻,恍然大悟:“啊!是你!那个……老板!”她想不起名字有点尴尬。
“叫我醉雪就行了。”醉雪又是一笑,“姑娘不念旧怨,令我好生敬佩。昔日我亦是为了还人情,并非有意刁难,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她望着伊春的眼神很奇异,像是想把她整个人看透、看穿,双眼亮得令人十分不舒服。
伊春心中起疑,只说:“我还有事,要走了。你不用这么客气,二十两银子呢?”
醉雪忍俊不禁:“姑娘果然是个直爽人,醉雪有心相邀,不知可否给个面子?”
伊春本想拒绝,但念着二十两银子她还没给自己,又不好催她,只得点头答应了。
一路西行,路上景致繁华,与别处大是不同。
眼见一线清川自桥下流淌而过,岸边俱是绿瓦白墙琉璃屋,檐下挂着粉色灯笼,随风摇来荡去,偶有小丫头从楼里出来洗刷马桶,大多睡眼惺忪,衣冠不整。
大白天的,路上居然没什么人。岸边停着许多精致画舫,帐幔低垂,看不清里面景象。
伊春轻道:“这里是……?”
醉雪笑得很是高深莫测:“姑娘只管随我来,不用担心。”
最后来到一家茶馆,里面几乎是半个人也没有。
临窗靠着一艘大船,醉雪柔声细语地轻轻叫:“杜家哥哥,来客人啦。”
话音一落,里面便跳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穿着粗布短打,头上还扎着泛黄的汗巾子,看上去甚是粗鲁不羁。最可怕的是他的脸,纵横交错无数刀疤,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样。
他见到醉雪似是有些激动,声音发颤:“醉雪,你真来了……我……我还在收拾……”
醉雪笑吟吟地过去,温柔地取出自己怀里的手帕替他擦汗,柔声说:“我是什么人?说了要来,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会来。就是路上遇到一些小麻烦,多亏这位葛姑娘相助,否则还不知要拖多久。”
杜姓男子朝伊春点头表示感谢,眼睛却片刻也不离醉雪脸上,轻道:“那……随时都可以走……”
醉雪摇摇头:“等等,我先请葛姑娘喝杯茶。有什么好茶不要吝啬,赶紧上吧。”
茶很快就端上来了,是今年新产的龙井。
醉雪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推到伊春面前:“一个女孩子家单独行走江湖甚是不易,这些是小小心意,亦是醉雪为曾经所做之事的赔偿,姑娘若是肯宽宥,便莫要推辞。”
布包里的银子绝对不止二十两,粗粗一掂,得有五十多两了。伊春第一次拿这么一笔巨款,难免气短手抖,小心翼翼拆开包袱,从里面挑出约莫二十两白银,再把布包推回去:“无功不受禄,说好了二十两。以前的事也不用再说。”
醉雪笑了笑,亦不勉强她。
伊春问她:“晏门的人是来找你问舒隽的事吗?你……不在苏州做生意了?要离开?”
醉雪点点头:“晏门如今来了,我自然要走,不然被他们耍着玩么?他们来问我舒隽,我怎会知道。呵呵,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成天念着舒隽舒隽的傻姑娘了。”
她回头看一眼姓杜的男子,目光里倒有一种骄傲:“天下间除了他就没好男人了么?自是有人对我死心塌地,神魂颠倒。”
话说得难免矫情,带着赌气的成分,依稀是你不要我,总有别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必要过得快活,令你后悔。
伊春呵呵笑了两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醉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轻道:“你……和舒隽在一起吧?”
伊春顿时愣住。
醉雪咬了咬嘴唇:“我……也听说了,他一直和你一起,爱你若珍宝……我知道,他要找的绝不会是我这样的人,这些年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其实何止是我,遇过他的许多女子都曾痴心妄想过,他看上去太好了。”
她像是陷入回忆里,神色缠绵,最后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年前。临安府安秀坊办了个品香宴,我素来擅长调香,便被邀请过去。然后……我就看到他了。”
那天,许多人第一眼看到的应该都是他。
他穿着浅绿色的长袍,疏懒却优雅,手中捧着一个小小试香盒放在鼻前轻嗅,最后微微一皱眉:“加了丁香,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安秀坊主人对他极是客气,忙不迭地又推荐许多新调香给他,似是他能挑中一两种便是极大的荣幸一般。当然,醉雪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安秀坊主人欠了他五千两银子,又有高利贷在身,一时还不出钱来,只能对他毕恭毕敬的。
醉雪忍不住过去,取出自己新调的香递给他,轻道:“这个味道你看看。”
他抬头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眼里略带调侃暧昧的笑意,醉雪第一次觉得面上烧灼似霞,情不自禁垂下头,膝盖微微发抖。
他将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几下,展颜笑道:“哦,加了苏合香油,应当还有零陵香。不错,这味道我喜欢,你有一双巧手。”
和许多少女一样,醉雪以为他是王公贵族,身份神秘,面容俊俏,言谈和雅,多金又多情。
品香宴结束后,她大胆地向他表达心中爱慕,甚至不求长相厮守,若能施舍给她一夜也是好的。对于江湖里热情奔放的少女来说,这些也足够了。
舒隽在月下笑得略带讥诮,背着双手问她:“你觉得我是谁?闲来无事四处溜达的皇族?还是富家多情少爷?我问你,我要是没钱又浑身脏兮兮的,你今天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醉雪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你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了。”
他温暖的手指忽然轻轻抚上她的眼皮,醉雪被迫闭上眼,心底如痴如醉。
“我受够这种眼神了,离我远点,别惹我讨厌,明白吗?”
他低喃。
眼皮上的温暖消失了,醉雪不敢相信地睁开眼,只能见到一地清冷月光,他却早已消失。
“过了两三年,我厌倦一个人闯荡江湖,对女子来说,独身和那些男人们争权夺利并不是快活的事。所以我打算筹钱办个调香的店,然后我又遇到了他。”
醉雪笑了笑,有些不甘心:“我知道他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只是个身世神秘的有钱人,而且做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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