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第68章


伊春大为感动,捏着馒头吸了吸鼻子:“……刚才好不容易不拉肚子了,吃下去会不会又开始拉啊?”
杨慎回头看她一眼,忽然笑了笑,道:“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过了片刻又跑回来,兜里装了一捧野草,碧绿的叶片,上面结着紫色小果子。
“我家乡有个治拉肚子的秘方,所幸山庄里也有这味药草。你把果子摘了,只拿叶子熬汤,早晚喝一碗,保管你不会再拉了。”
他将药草放在潭边,见伊春抬手来拿,他立即一拦,露齿笑道:“虽说是师姐身体不佳才让我侥幸得胜,但胜就是胜,师姐欠我十文钱来着。咱们既是同门,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给我十文钱,这药草就算我卖给你的,还会教你怎么熬制。”
伊春和他接触不多,这孩子平时看着可老实了,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贪财到这种地步,不由瞠目结舌。
杨慎见她半天没反应,就把药草一收:“不要就罢了。”
就听“哗啦”一声水响,伊春早已跳起来掩住药草,急道:“好好,我给你钱!”
她湿哒哒地站在潭子里,在破旧的衣服里掏了半日,才掏出两个铜板来,塞给他:“我身上只有两文钱,你先拿着吧,剩下的钱等我回家拿了再给你。你得了钱财也别和守财奴似的死存着,多买点好东西吃,把自己养胖点。回头短了什么,就告诉我,我替你张罗。”
杨慎捏着那湿漉漉的两文钱,听见她这么一串絮叨,不由又笑了。
“师姐,你跑了几圈?”他半躺在水潭边,靠着石头把药草拿在手里反复的玩。
“还差一圈。”
“你不是还打算继续跑完吧?”
“为什么不跑完?”伊春对他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
杨慎笑着说:“反正也没人监督你,只跑一圈师父也不知道。何苦这样折腾?若是我,只怕早就回屋睡觉了。”
伊春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杨慎便转头看着她:“人活着都不懂变通,你再这样下去,会很累。”
伊春还是摇头:“和变通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很快我就要十五岁,该下山历练了。江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叫我绕山路跑五圈,山上这些景色,也再见不到了。”
他居然不知该搭什么话,总之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杨慎突然有些好奇,这看上去傻乎乎的师姐,平时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道理?
入了江湖,不会有人再每日催你练武,不会有人因为你剑法不精勃然大怒。以前觉得无比痛苦愤恨的责罚,到后来只会变成甜美略涩的回忆。
确实,与叵测的人心相比,这些事情又能算得什么?
伊春就着潭里的水把头发拆了洗。天快要热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破旧的外罩,看着像是她父亲的旧袍子,一浸水就全贴在身上,透过那暗灰色的料子,能见到里面莲青肚兜的带子。
被她握在手里的一蓬青丝往下滴着水,细小的涟漪一圈一圈绕开,从她纤细的腰身旁掠过。
像是第一次看到她真容的模样,杨慎先没注意,跟着又一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觉地把眼光别开了。
她头发湿透了贴在耳后,露出整张脸来的样子,并不难看,和那个脏兮兮又邋遢的葛伊春看着不像一个人。
杨慎忽然有点心慌,从耳根那里觉得发烫,自觉眼前的情景尴尬的很,应当赶紧离开,偏还有些舍不得。
伊春把洗好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一面又说:“咱们在山上的日子不多了。师父不是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么?师兄弟们在一处练武学习,这种日子以后也不会有了。”
杨慎飞快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只说:“晚了,我走了。你继续跑吧。”
伊春在水里朝他招手:“别走呀!你来都来了,咱们一起跑不好吗?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了!”
他只是发笑,自己也不明白的,从心底涌上许久不曾有的宁静欢愉,像两根小钩子,勾着他的唇角往上提。
他说:“我才不要,你自己跑。”
话没说完伊春早就从水潭里跳上来,湿漉漉地来抓他:“师姐命令你一起跑!”
杨慎拔腿就奔,她就紧紧追在后面不放,大叫:“一起啦!”
那时光像黄金的碎屑一般,细细密密落下,终有一日要将这清脆的叫声覆盖。
但那也没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有风,有树,有月,有山,有一个还算秀气的母夜叉在后面穷追不舍。
已经很好了。
《孕中》
午后略带了些热气,院里白花花一片日光,池塘里的荷花都奄奄一息地耷拉着脑袋,偶有鲜红的蜻蜓停留片刻,也很快躲在荷叶下面纳凉。
伊春午觉醒来,背后全是汗。因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动作笨拙了许多,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还没开口,舒隽早已从窗下走过来,拿着扇子替她扇风。
“热得厉害么?”他替她把头上的汗擦干净,又将乱发拨到耳后去。
伊春喝一口茶,脸上有点泛红,摸了摸脑袋小声说:“呃,我好像……又饿了。”
睡觉前她可是吃了很多东西,再这么下去,不等孩子生出来,她就要变成猪了。
舒隽一点儿都不介意她吃成猪,巴不得她多吃点,柔声问:“想吃什么?”
伊春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想吃碱面。”
她自有了身孕后,饮食行动上和别人还不一样,寻常人的孕吐她是半点也没有,寻常人有了身孕,大多喜吃酸甜之物,她喜欢的偏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碱面,比如胡瓜拿来拌糖,再比如把鸡胸脯用水煮了,白白的蘸酱吃。
舒隽立即回头高叫:“小冬瓜!”
很快就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从外面跑了进来,看着年纪也就十一二岁,比小南瓜的机灵慧黠不同,他看着十分老实。
这孩子是他俩在滇地遇上的,因为村里闹饥荒,父母只能忍痛把他放在外面买,换些柴米油盐,刚好他二人路过,小南瓜又不在身边,便把他买了下来当作小厮。
他虽然不如小南瓜伶俐,却老实体贴,自有了新屋安顿下来之后,每日打扫,屋里屋外都干净清爽,舒隽十分信任他。
“主子有啥吩咐?”小冬瓜对二人十分恭敬。
“去外面买一碗碱面,要最好的。”
小冬瓜微微一愣:“碱面?主子,这东西都一样,没什么好坏。我都会做呢。”
伊春馋得厉害,赶紧说:“那你来做吧,多加点猪油和大葱,其他的别放。”
小冬瓜手脚麻利,很快就给她端了一碗香喷喷的碱面来。
伊春拿了筷子正要挑,舒隽忽然起身走到门边,轻道:“好像有客人来了。”
说着便走出去,过了片刻,伊春忽然听见庭院里有爹娘的说话声,惊喜交加地跑出去,果然见她那一家子三口都来了,正对着院子里新长出的冬青树指指点点。
“姐!”二妞最先看到伊春,惊讶极了,“你怎么变这么胖?简直像颗球!”
舒隽笑嘻嘻地引着岳父岳母进屋,小冬瓜早已利索地去厨房烧水煮茶了。伊春娘一见女儿,眼圈便泛红,攥着她的手连声道:“姑爷把你养得真好,胖了这许多。日子过得还顺心吧?孩儿有没有闹你?”
她母女三人到了里屋说悄悄话,舒隽便陪着伊春爹在外间聊天。
且说当日伊春带了杨慎回家过年,陪老爷子下了几场棋,自那之后老爷子就对杨慎念念不忘。得知女儿要成亲,还是怀了身孕才成亲,老爷子对舒隽的恶感简直滔滔不绝,见到他就没好脸色。
这次婚后第一次来亲家看女儿,伊春爹见房舍崭新,装帧舒适,倒也挑不出什么刺,只板着一张脸,一个字也不说。
舒隽毫不在意,小冬瓜刚上了茶,他便含笑道:“伊春曾和我说,岳父最爱喝老君眉。这是今年的新茶,还请岳父品茗。”
伊春爹哼了一声,端起杯子只轻轻一嗅,登时为那清香倾倒。
他素来要强,不肯示弱,嘴里胡乱说:“茶也就这样罢了!并不出众。”
舒隽还是笑,正要说话,忽见伊春爹皱眉盯着对面桌上一碗碱面,问他:“那是什么?”
舒隽眼珠转了转,并没回答,倒是旁边的小冬瓜好心说:“女主子害喜挑嘴,想吃碱面,这是我刚下好的,还不及吃老爷太太就来了。”
老爷子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舒隽的鼻子大吼:“我家闺女就给你这样糟蹋!她怀了身孕你只给她吃碱面?!”
本来坐在里屋聊天的母女三人听见叫嚷,不知何事,赶忙跑了出来劝解。
老爷子还在痛心疾首:“大妞在家里也没吃过半点儿苦!家里虽然穷,还不至于给她吃碱面!你把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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