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 作者:沈如期》第35章

红扇得见她这副神情，莫名心一酸，垂了睫道：“我有些话想同你说，随我过来罢。”
花圃中，正是熹微斜垂，馨香缭绕，花红柳绿上沾染露水几点，翠□流。然卢梦瑶的心，却早在先前堕入了黑窖里，无边无际的暗流涌来，让她无处可逃。
红扇在一丛花后定住脚步，垂来的一剪柳絮恰好掩住了她半个身形，卢梦瑶不安顿脚，忽听得她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
卢梦瑶一震，讷讷道：“不是……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红扇眉目微动，偏过头来，笑得和善：“我想卢姑娘并非那般愚蠢之人。”
卢梦瑶后背一凛，不由蹙紧了眉：“你什么意思？”
红扇看着她，并未言语，脸上神采并非淡漠，却早不似先前那般温柔，就连往日如水的声音也化作了一把刀，毫不留情的掠过来，说道：“如你所见，我和阁主并非只是主仆关系，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来。”
卢梦瑶心头大骇，一双瞳眸收缩，不可置信看向红扇，颤道：“不可能。”
世里哥哥说好要等她来寻，怎么可能转身间便有了别人？更何况，这件事她从未听他提起过。
“你胡说八道，我不信……”卢梦瑶狠声说罢，抽身便走，岂料刚一偏身，红扇便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冷声道，“为什么不信？不是都已经亲眼看到了么？”
卢梦瑶气得浑身发抖，挣扎道：“你……你放开我！”
红扇手劲奇大，竟将卢梦瑶钳制得动弹不得，她一瞬不瞬看着卢梦瑶泪水盈然的眼睛，缓缓道：“卢姑娘，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你已经被人骗过一次了，难道还想在自己骗自己一回么？”
卢梦瑶倒吸一口凉气，猛摇头道：“你闭嘴，你闭嘴！”
红扇脸色不变，继续道：“阁主之前不曾直言，只是怕你伤心，他本想将你安全送回天涯谷后，再对你告以实情，但现下你既然已亲眼所见，那便无需再瞒，你若真不信我，大可亲自去问他。”言罢右手一抬，松开了卢梦瑶，颔首低了下头，似在致歉，复而一转身抽身而去。
卢梦瑶瞬时如堕深渊，在那红影走开时，一个酿跄跌倒在地，茫然惶遽道：“世里哥哥……怎么可能……”
卢梦瑶不敢回舒月楼，不敢去向岳世里证明这个事实，她像一只遭遇猎杀的小兽，从千水阁中疯狂逃出，在群山万壑中驱马疾奔，抽鞭大哭，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痴念和艰辛向苍天诉尽，讨要一个公理。
可是，没有人给她回答，天地中只有滚滚蹄声震荡，盘旋在绵延不绝的曲径中，无边无尽，无休无止，如同潮水一般倾覆而来。
是夜，扬州城内灯火不夜，车水马龙，一间酒肆里，更是座无虚席，喧声不断。
卢梦瑶似乎醉了，手中的酒壶提起又落下，反复了好几次，她才恍惚看清楚，原来那酒壶上又多了一只手，每在她提手时，便将酒壶按了下去。
她有些烦躁，头也不抬，只闷声道：“谁啊？”
那只手动了一动，最后松开，一条身形在对面坐下来，并未答话。卢梦瑶抬起酒壶闷了口酒，只觉得那辛辣滋味从心窝漫往四肢百骸，让她痛得淋漓尽致，不由一笑道：“好酒。”
那笑容又凄又苦，和徘徊在酒肆内浓郁的酒香一样，卢梦瑶忽然就想到了不久前，她在墨家山庄和墨城共饮一杯千里梦的情形，泪水一个劲地流了下来，呆呆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杯酒，比那杯千里梦更苦，更烈呢？”
对面那人身形一动，片刻后，探出一只手来，接住了卢梦瑶手中摇摇欲坠的酒壶，低声道：“别喝了。”
卢梦瑶连连摇头，好像个任性的孩子，思绪停留在某一处，固执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晃头，面前那人便入了眼帘，棕的眸，红的唇，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大片暗影，伴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动，如同翩飞而动的蝶翼。
她笑了一声，缓缓伸手往那人探去，含糊道：“你说啊，世里哥哥，你回答我……”
那人一怔，将她伸过来的手拉到一边，沉闷道：“我是墨城。”
卢梦瑶一震，笑起来道：“噢，墨城。”
墨城脸色不好，坐了一会儿，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进嘴里，半晌才道：“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喝酒？”
卢梦瑶一手托住腮帮，歪着头看他，含糊道：“我哪里哭了？我没有哭啊。”一边说，一边却有眼泪簌簌落下来。
墨城心疼了一下，他给她拭去眼泪，沉声道：“是他欺负了你么？”
卢梦瑶脸一沉，匆匆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不肯说话。墨城道：“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吧，说出来便好了。”
卢梦瑶黯淡在眸光倏然一亮，犹豫道：“真的？”
墨城点头，卢梦瑶放下手来，怔怔地看着烛台上的一簇火苗，讷讷道：“可是我要好多伤心事呢，我怕说不完。”
墨城震了震，随后道：“没事，我听着。”
卢梦瑶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偏过头来道：“你真的是墨城么？”朝墨城脸上看了半晌，又道：“你不是走了么？”
“我……”墨城倏然接不上话，便只道，“还有些事，办完才走。”
卢梦瑶“噢”了声，又倒了杯酒，边喝边道：“早知道，我便不出谷了……”
墨城眉尖一蹙，有些焦急道：“到底怎么了？”
卢梦瑶笑道：“没怎么，就是知道了一些自己不愿意知道的事。”言罢弯眸一笑，泪花在眼睑边上将坠不坠，“遇见了一些，自己不想遇见的人……”
她一松身体，彻底趴在木桌上，如同紧绷的长弦顷刻间崩断。
她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原来……我师父就是以前的武林盟主。”
墨城微怔，伸手去拿她手中残酒，却被其一闪躲过。
卢梦瑶托着腮帮，直起身来，笑续道：“原来……世里哥哥早已有心上人。”言罢抬起银杯，将满杯烈酒灌进嘴中去，让那灼人伤痛从喉中一路漫到四肢百骸，最后土崩瓦解，砰一声跌回案上，松开酒杯大哭起来。
墨城心头一震，忙伸手过去扶她。卢梦瑶趁此抓住了他的手，抽泣道：“墨城，好痛，好痛啊……”
墨城起身赶了过来，将她一把揽进怀中，紧张道：“哪里痛？”
卢梦瑶满眼是泪，神采凄然，如同一只被遗弃在角落的小猫，倒在墨城怀中，摇头不答。墨城见她如此，更是心痛茫然，在桌上随意扔了些碎银后，便将卢梦瑶横腰抱起，向酒肆外走去。
此刻夜阑更深，街道上暗影绰绰，鲜无来人。酒肆门外本有两台石阶，但墨城却未注意，一不留神绊了下去，同卢梦瑶跌倒在地。
卢梦瑶被这么一晃，登时酒醒三分，得见墨城狼狈模样，格格笑起来道：“墨城……你好傻，这么大的人了，还连路都不会走！”笑罢，又蓦地落下几颗泪来，喃喃道：“我也是啊……我也好傻，走了那么多的路，却还是找不到他。”
墨城一怔，低声道：“不是找到了么？”
卢梦瑶猛地摇头，泪花洒了一地，倔强道：“我要找的不是这个世里哥哥……我要找以前喜欢我的那个世里哥哥，只喜欢我，一直喜欢我的世里哥哥！……”
悲泣之声回荡在空寂的街道上，一声一声，穿透了墨城的心。
他躺在地上，倏然不动，一双棕眸望着夜空，眨了一下，才缓缓偏头看了过来，掩去目中哀切情愫，低声问道：“没弄疼罢？”
“疼？”卢梦瑶摇一摇头，忽的欺身上来，压住他道：“你……刚才在干什么？”言罢微一抬头，往天幕上看去，只见星河如练，银汉迢迢，似水光辉如瀑而下，照得四处空明，幽幽淡淡。
墨城棕眸微动，看着卢梦瑶泛满月泽的脸，心潮如风涌动，丝丝涟漪，跌宕不绝。
卢梦瑶道：“墨城，你有数过星星么？”
墨城摇头道：“没有。”
卢梦瑶抬起手来，指着天角一颗最明亮的星星，笑着道：“师父以前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把天上的星星数完，便能找到世里哥哥。”
墨城一怔，卢梦瑶醉上心头，格格笑道：“可是，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我怎么数的完……如果我数不完，那是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世里哥哥了？”
墨城胸口一酸，闭上了眼睛。卢梦瑶续道：“后来我想，怎么会呢……我一天数一百颗，一千颗，数一百天，一千天，总有一天，会把天上的星星数完的。数完了星星，我便长大了，长大之后，我便可以来江湖和世里哥哥见面了，不是么？”
言罢，倏地放声大哭，瘦小的身子在月下颤动，好似一触，便会彻底粉碎一般。墨城心头一痛，撑手起身，趁着重重醉意，轻轻将她拥进了怀中。
潮热气息扑来，卢梦瑶倏然惊醒，抬起头来同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