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云殇》第95章


“七弟,或许是他们的缘分。轩亦璃曾以你的性命试探于我,不过,我瞧着,他对洛洛倒是一片痴情,何况——”他怎么都记得,那日她中了春恤兰,于昏迷时声声唤着的正是轩亦璃的名讳。原以为,该是那个她敢于舍弃性命搭救的轩亦琛。
“我与亦璃朝夕相处多年,他的秉性,我是最清楚不过。难有事能扰他心神——五年前,我曾暗中回来,偏巧你不在宫里。他便是那年结识洛洛,你不了解,对他而言,这段感情寄托了太多。”他深信不疑,曾与亦璃在离岛那番对话,真有一日,亦璃知晓洛洛的欺骗,乌鱼之说,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为太多离弃、蒙蔽、背叛、虚假包裹的亦璃,太执着于心底的幻梦。离岛的白衣女子之于亦璃,无异于一个近乎完美的幻梦。若有人揉碎他的梦,即便这个人是洛洛——如果他知晓,吸引洛洛的仅仅是一曲《羿彀》,是《羿彀》后的姬泠然——
“洛洛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六哥,母后是你的生母,过了这许多年,最后的一丝怨恨都被时间、距离消磨了。当初,我选择代你入南炎,一是为着兄弟之情,二来,你知道的——”
“我明白。如果留下的是你,洛洛终将会成为母后要挟你的筹码。”姬鲲鹏长叹口气,“当年,我能留住洛洛,可那并非她所愿。今日,你再入南炎,定要问明她,可愿回来。兴许,那里已经有了她割舍不下的人和事。”
“六哥,我昨日见过母后了——她应允的事,我信得过!”姬泠然朝着(shiqiao制作)姬鲲鹏深深一揖,毅然上马。“六哥,这么多年,我不回来,只为着不曾尽到身为东赤皇子的职责。我已答应母后,回朝辅佐你。至多重阳,我会带着洛洛一起回来的!”他宁愿少一分争斗,手足之情若变得轩家兄弟那般无情的撕碎血脉牵连,获取权力又有什么意义。
姬泠然只身出发,谢绝了姬鲲鹏安排的随从。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此行不会顺利。若真要与亦璃敌对方能带回洛洛,或许独对是最好的抉择。一路上他反复回想与姬鲲鹏对南炎局势的分析,轩亦琛没有世人看见的那般简单。处身东赤,单枪匹马,胆敢袒露身份逆转颓势,审时度势的眼界、果敢刚毅的气度——难怪洛洛肯携他至洛水。依姬鲲鹏的判断,轩亦璃即便有轩宇槐的支持,可要想越过轩亦琛,轻取储位,实非易事。
姬泠然扮作猎户到了天堑关,正遇上林虎在城头巡查。
想起亦璃傲气十足的话,当日聂轲降了南炎,害姜尚飞中了埋伏,死在林虎手中。恨,该恨么?姜尚飞是他的舅父,那一战的败绩令整个东赤动容,令他的命运脱离原本的轨迹。
然而自古无义战,一路上走来,两国天堑关间与十二年前并无太大的分别,夜间行路,磷火点点,不知是谁家儿郎的尸骨无人收拾。
人生事就在毫厘间,如果冷宫大火后,他径直回到东赤——
他不敢耽搁,八月初十行到河水,弃了马匹,乘上羊皮筏子。一路上赶得急,甚为困乏,闭目养神。却听那艄公唱着号子,另有两人压低嗓子商议行程。
“咱们赶在大爷前头两日到上京城便是。”
“想必大爷还得耽搁两日才会启程,毕竟要预备厚礼!”
“这下咱们宁家可把卓家比下去了。太子殿下可是咱们宁家的姑爷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兴致极高。
姬泠然仍旧假寐,宁家的姑爷,不就是轩亦琛么?亦璃的志得意满竟落空,实在出乎他预料。
那两人又道。
“都说皇后娘娘不在了,楚王不得势了——”
“你这话到京里可就犯忌讳了,如今是太子殿下!”
“是了,太子殿下。京里来报信的人怎么说的,连淑乐长公主都举荐二殿下入主东宫。那可是豫王妃的亲娘呢!”
“只可惜啊,咱们小姐膝下就两位小小姐,没个儿子——”
“前年小姐返家,我还给小小姐买过糖葫芦呢!那可是以后的公主千岁!”
南炎立储素来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亦璃早就分析过,宗室的支持就算与轩亦琛平分秋色,加上皇父轩宇槐、淑乐公主轩宇桑的支持,胜负该是定局。可如今,这样的惊变,亦璃能承受么?
艄公忽然插口道:“二位客官要往上京城去,可得绕道了!”
“哦?何出此言?”
“江水泛滥,瓜州渡无法过江。唯有转道鹦鹉洲才能渡江。”
姬泠然对南炎的路并不熟悉,只听其中一人惊道:“不妙,改去鹦鹉洲得多耽搁两日,最快也得十五才到得了上京城!”
另一人安慰道:“大爷不也得绕道,咱们又不去吃大骊宫的中秋宴,晚了就晚了!”
晚片刻都吉凶难料,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一日到上京。
“殿下,府邸得按照储君的规制扩建门庭,银安殿的屋顶得换琉璃瓦,加重檐。”长史官鲜于风手中一叠条陈。
“依着规制办即可,不得铺排浪费。府里的事,问王妃——太子妃的意思!”亦琛试着适应新的身份。虽然太子的身份已定,也在太庙祭祀先祖,有了定论。可要忧心的事还很多,毕竟父皇是迫于众议才不得已妥协。长公主进言,唯有亦琛方可将宁、卓两家对盐业、冶炼的掌控收归朝廷。如此,所谓的一统三国的千秋大业才有实现的可能。
这番规划在父皇眼中虽胜过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可谁都看不透那笑容背后隐藏的真意。
“豫王还是没入宫?”自从祭祀那日,商议了立储之事,失意的亦璃再未现身。如此的沉静反而令亦琛不安。
“是!豫王一直推说侧妃沈氏重病——”
“罢了!”什么都不能乱他心神,亦璃必是刻意传出洛妍病重的谣言。“往东赤去的人可有消息?”
“今晨有信回来,说是被阻在瓜州渡了!”
亦璃从轩辕殿出来,神色如常,大殿外两株金桂飘着芬芳的花香。
“常喜,将桂花打些下来!”他上了画舫,回身吩咐。一艘香船载着年轻的嫔妃而来,想来知道亦璃失势,又若先前那般调笑。
亦璃不怒反笑,随手解下腰间的玉珏掷到水里,激起的水花湿了众嫔妃的裙褂。他得意的笑着,惹来阵阵娇嗔的责骂。
笑骂声传进大殿,轩宇槐嘴角隐着笑意,淳淳教诲没有白费。重新拾起书卷,吟诵一阕青词,末了,目光落在题跋处,不屑一顾道:“衣冠沐猴!”可仍旧扔不开书,再看一遍,那文辞、意境仍旧是他难以企及的,不得不叹服。
旋即一笑,多年前,与姬子沐偶遇于蓬莱玉虚观,如今想来,机缘巧合,皆始于斯。
卓丽姿哭闹许久,亦璃还是不动声色拿个叮当逗弄着猫。卢氏、郭氏也没胆子相劝,只傻站在一旁。等到卓丽姿声嘶力竭,亦璃才使个眼色,褚杰宣了圣旨,寻了不知哪年的错处,什么善妒成性、忌才忌能,话虽难听,却也没什么大过错,废去王妃的封号,休回娘家。
“表姐,还是回去守着姑母哭诉吧!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表姐原来不是姑母所出,乃是姑父与厨娘闹出的荒唐!”亦璃站起身,掸了袍子,嘲弄的笑着,“这声表姐都错了,我二皇兄家的嫂嫂才是我正经表姐呢!”他咬牙切齿,忍着心底的火气,没想到输在如此荒诞的事上。
亦璃话带讥刺,又当着两个妾室的面,卓丽姿知他性子冷,可想着夫妻一场,孰料他漠然至此。既然圣旨都下了,索性豁出去闹腾,也不算输了颜面:“我是出身下作,王爷又好到哪里去?生母连个位分都无,还是被赐死的罪人!蛇蝎心肠的女人生出来的自然是蛇蝎心肠的贱种!”
亦璃并不太在意,摇着铃铛往外走,给卢、郭二人丢句话:“卓氏的伶牙俐齿大可学着些,王妃的博学是父皇都夸赞过的,日后好生应对!”
“谁是王妃?”
亦璃走到门口,摇晃了铃铛,猫三跃过门槛,扑腾过去。
褚杰答了卓丽姿的话:“皇上封文忠公沈讳上儒下信之女沈氏为豫王妃!”
亦璃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圣旨呢?”接了褚杰手里的黄绢。
卓丽姿近乎疯狂的吼道:“轩亦璃,你就守着她,好好的住在澹娴斋。呆在那个阴气重重的地方,阴森森的过一辈子!”
亦璃冷哼一声,不顾而去。
待亦璃走远,郭氏、卢氏避瘟神一般躲开跪在堂中的卓丽姿,要往外走。
“你们也知道的!一定知道!都有姑姑在宫里,必定知道!若想自己过得好,就守着那个秘密,那个女人总有失宠的一天!”
未进竹林,就听见女人带着哭声的话语:“瑑儿,你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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