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出书版)p》第40章


原来大婚之日,乌桓人夜袭行宫,趁乱将太子妃劫走以图制挟南秦,途中却被晋王之师截杀,被迫一路逃遁。边境战事一起,秦齐联军大举攻伐,将东乌桓重重围困。这一群人无法潜逃越境,连日向西逃逸,欲挟太子妃从建昌郡潜回乌桓。
诚王当即令人飞马入宫禀报,并亲自将太子妃护送至京郊行馆,经确认身份无疑。得闻太子妃平安无恙,皇上大喜,即刻遣使急报南秦,并命太子携内廷长史亲往行馆迎接。
声称太子妃已在行宫遇刺的两名南秦女官,因捏造谎言、欺君罔上,即刻被拘禁下狱。
一夕间风云突变,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生一死之间,令太多人措手不及,仿佛是一夜间忽然降下的大雪,冻结了天地。
纵然已设下七八盏暖炉,将来仪殿的宫人内侍熏得汗流浃背,病后憔悴的骆皇后却依然觉得冷,入骨透髓的冷风无处不在,似乎再多暖炉也驱不散这阴寒。
恹恹地倚在凤榻上,骆后侧脸向内,往日面容丰润美艳,如今却蜡黄枯槁。
珠玉摇动,垂帘半挑,却是云湖公主披一身雪末子从外头进来,连风氅也未脱下,便亲自打起帘子,让过身后二人。宫人忙迎上前,替晋王宽去玄狐大氅,随后的晋王妃也将兜头连帽的雪狐裘褪下,一身素锦宫装衬出婀娜身姿,站在晋王身侧恰是珠联璧合。
云湖公主也身着素衣,发间珠翠尽去,神容犹带哀伤。瑞王的大丧已过了数日,因着太子病愈与太子妃回宫的喜讯,宫中上下已悄然敛了悲色,迫不及待地换上喜颜迎奉东宫。唯有这坤和宫中黑幔四垂,来仪殿上悲声未歇。
〃母后,五哥来了。〃云湖公主扶起骆后,回眸望向晋王,眼圈便红了,〃千幸万幸,父皇可算是还了五哥清白。〃骆后微微睁眼,见晋王白衣胜雪,乌冠束发,仍是那般隽雅容颜,却又似截然不同往日了。他拂衣跪下,冠缨垂落肩头,雪色宫锦以细密金线绣出团龙云纹。仿佛是今日才瞧出这一身雍容气度,端的是龙章凤姿……骆后的目光不觉凝结了。他垂首唤一声〃母后〃,语声恭谦,哀而不恸,透出沉稳气度。
晋王妃骆臻迈前一步,楚楚可怜地跪在骆后榻边,眼泪扑簌簌落下。
〃儿臣来迟了。〃晋王略垂了脸,目光深敛,鼻梁挺直如削,〃行宫之乱,驰援未及,儿臣愧对尚钧,有负母后重托。〃
骆后目光一动不动,久久凝在晋王身上,既不做声,也无示意。骆臻深知她姑母的脾性,见她脸上越是平静,越知她心中悲愤,忙牵了骆后的袖角泣诉。〃姑母,分明是他们害了尚钧,如今还不放过尚尧,定要赶尽杀绝……这是要将您、将我们骆家逼上绝路啊!〃
骆后将衣袖轻轻一抽:〃你胡说什么。〃
骆臻哽咽失色,扯着她衣袖低头抽泣。
〃我的皇儿好端端就在这里,说什么绝不绝的。但凡有我在一天,尚尧便在,云湖便在,骆家也必安然无碍。〃骆后垂下目光,定定地看向晋王,语声异样平和,〃你说是吗,尚尧?〃
终于换了称谓,这一声〃皇儿〃唤得何其慈祥。晋王不动声色地迎上她的目光,在她眼里见着从未有过的慈爱,仿如世间最温柔的母亲。二人目光交汇,心思各自洞明,看在旁边云湖与骆臻眼里,俨然是母慈子孝。晋王一顿,朝骆后深深叩下头去:〃母后慈恩,儿臣万死不足以报。〃
听得这一句,云湖再也隐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五哥!往后只有你能保护母后,你要保重自己,要为哥哥,为哥哥……〃她泣不成声,却不敢将那〃报仇〃二字说出口。晋王揽住她,抬手抚过她头发,缓缓道:〃五哥明白……夺亲之恨,五哥心里记着。〃
便是〃夺亲之恨〃这四个字,似烈火灼烙在背脊。无论岁月激流如何奔腾,也冲不散母妃临死之际,眼中夺眶欲出的不甘……这夺人之子,弑子之母的怨恨,他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骆后灼灼的目光望定了他,唇角抽动,分不出是笑还是悲。
晋王妃扶她下了床榻,她蹒跚迈至晋王跟前,颤颤向他伸出手。晋王忙起身将她扶住,细看她眉目,竟似一夕之间老去十岁。她久久地看他,眼里似燃烧着两团幽焰,语声低细得只有他能听见:〃那个位置只有我的儿子能坐上去……不是尚钧,便是你。〃
第二十四章 一夜东风看摧杀】
天公似也畏惧皇家威仪,早早停了风雪,散了阴云。
北地冬日的阳光也明净爽朗,不似南方的淡薄,越发将鸾驾凤帜照耀得熠熠生辉。
这和暖日光却照不进昏暗内室,重帘隔绝了光亮,帷幕密密围起。
三道屏风之后,典衣、典仪、典席等近侍女史鱼贯而入,六名内命妇拢袖侍立在侧。
兰汤香飘豆蔻,乳白水雾蒸腾,氤氲在紫檀错金浴桶的四周。
最后一支发簪除下,青丝如瀑散落,丝丝滑过商妤的指缝。昀凰一动不动,浓睫微垂,任凭商妤替她卸去钗环、宽去外袍,仅剩最后一袭单衣。柔而薄的绢料熨贴着肌肤,肩如削、腰若束,修长双腿若隐若现……昀凰转身,绢衣徐徐褪下,再无寸褛遮蔽。
六名女官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赤裸的胴体上,从头到脚,自下而上,仿佛在审视研判一只俎上羔羊。
昀凰漠然立着,迎向诸人目光,全无一丝瑟缩,也无新嫁娘的羞涩。
兰汤涤荡发丝,洗过如玉肌肤……这躯体不同于少女的含苞欲放,却已是红莲吐艳,盛开到最美的光景,每一寸肌肤都流转着蜜糖般诱人的甘美。典仪女官唱颂吉辞,亲手舀起兰汤,从昀凰头顶徐徐浇下……寓意洗尽旧尘,赤条条踏入新生,不带来南秦一丝一线,从此着齐地之服、沐齐地之水,成了真正的齐人。
沐浴毕,典衣女史奉上太子妃朝服鸾帔,六名内命妇亲自替昀凰更衣梳妆。
两名命妇左右近前,抬起昀凰双手细细端详。
一人肃然审视她雪白的酥胸,目光停留在娇小的双乳,隐隐流露不屑之色……以这南人女子的单薄,如何能生养出皇家后嗣。那命妇看了看昀凰,见她神色木然、听凭摆布,也便淡了顾忌,伸手探向她双乳……蓦地腕上一痛,竟被太子妃反手拂开。
〃谁许你放肆?〃太子妃漠然面容掠过一丝厉色,语声极轻,却骇得众人都僵住。那命妇慌忙屈身跪下,禀称是宫中规矩,即便皇后大婚之前,也需由内廷命妇检视其处子之身,看是否洁净安健,是否有恶疾云云。
〃我是否处子之身,由得你来检视?〃昀凰似笑非笑,松松散着衣襟,乌发映着雪肤,〃既是如此,何不叫太子殿下自己来看!〃这大胆骇俗之言,惊得众命妇面如土色,窘迫难当。一名年长命妇还欲劝诫,却见太子妃目光掠来,凤眸生寒:〃怎么,你想看?〃
〃奴婢不敢!〃那命妇慌忙跪地叩首,诸人也随之跪下,连声称罪。昀凰冷冷环视,也不多言,只端坐镜前,轻敲手中碧玉梳,等着更衣梳妆。诸人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近前。
如云青丝梳作高髻,绾以五凤朝阳珍珠冠,左右各垂牡丹璎珞;雪肤凝琼,眉匀深黛,额点朱砂,颊贴花黄;五层繁复朝服裹了纤弱的身子,仍显出单薄。
商妤轻轻挑起最后一缕发丝,以珠钗斜绾入鬓。
太子妃入宫前的更衣之礼,便在众命妇惶然束手的环视下,由商妤一人完成。
昀凰漠然凝视着镜中的女子,仿如看着一张陌生容颜。
〃太子妃起驾……〃
日光照耀雪地,映得满庭玉树琼枝,些微碎雪被风吹得漫洒晴空。昀凰一步步踏出,繁重华服拖曳身后,似谁的手依依牵扯,不舍她越走越远。
候在外头的内臣近侍,被这骤然而至的艳光惊得忘了跪拜。
如云扈从、耀目仪仗之中,昀凰一眼便望见那十六乘蟠龙平金顶暖轿。
轿中铺设波斯绒毯,熏有异香,四角各设错金暖炉,中间贵妃榻上铺了整张白色虎皮,那风姿绰约的男子斜卧其上,容色比女子还治艳三分。
北齐风俗不同南人,南边讲究礼数避讳,新妇未入门前不得与夫君相见;齐人则沿袭先祖剽悍遗风,至今犹是新郎亲自上门,以马背载得美人归。今日太子上门亲迎,马背换作鸾驾,以示皇家庄重。
一条厚厚红毡从轿前铺至阶下,宫人撑起金翠宝盖,左右搀扶着太子步下暖轿。
皇太子华服璀璨,容色映雪,恍似神仙中人。
再度相见,昀凰与他四目相触,寒意直入心底……那初见时死水般的一双眼,此刻已全然变了。皇太子微笑向她伸出手,五指如莲花,眸色似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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