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入酒觞》第76章


进入酒行内院时宾客尚未到齐,正堂中央已支起了一张宽大长桌,覆着绒毯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形态各异的酒坛。酒坛上都包着红布,盖住了酒水的名字,以免评判们有挟私之嫌。
辰时二刻,评判入席。
一个时辰过后,长桌上又移走了三只酒坛。这场历时月余的冗长比赛终于进入了令人振奋的阶段。
罗会长揭开了裹在酒坛外面的红布,用一种略显激动的声调念出了第一阶段胜出的酒品名字,“桂花陈酿,孙家老窖;金盘露,时意坊;九酝春酒,鹏盛酒坊。”
人群中一阵嗡嗡嘤嘤的议论声。鹏盛酒坊的九酝春酒便是去年的胜出者,从没听说哪家的酒可以连续两年夺魁的。何况去年的赛酒会在酒行引起了那么大一场麻烦,九酝春酒这个名字给众人带来的记忆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且慢!”李新荷起身冲着座中前辈团团一揖,便把目光转向了罗会长,“孙家老窖和鹏盛酒坊都是公孙家的产业,怎可同时参赛?莫非在下拨出一间酒窖重新取个新名,便可以多出一个参赛的名额?”
此言一出,正堂中顿时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如同开了锅一般。
罗会长一边示意大家安静,一边转头望向李新荷,目光中隐隐含着笑意,“你怎知这两家酒坊都是公孙家产业?”
李新荷环视四周,“若不是的话,怎会不见孙家和赵家的当家人?”
众人环视四周,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罗会长将视线投向正堂角落,“既如此,还请席公子给大家解说解说。”
角落里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站了起来,挑剔的目光将李新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嗤笑道:“久仰了,三少。公子说得不错,果然不该小瞧了你。”
李新荷只当他是夸奖,笑微微地说了句:“过奖。”
席公子打发了门外小厮出去,不多时,便见那小厮带着一位身着白袍的公子施施然走了进来。一年未见,公孙羽仍是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只是脸颊略显消瘦,眼中蕴着浓墨般的阴郁,不复当日温润的神色。
李新荷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日的一番较量直至此时方拉开了序幕。
罗会长干巴巴地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公孙公子撤出一味酒,由第四名酒坊顺位顶上。”
排名第四的是一家专做清酒的福隆酒坊,乍然听到这般消息,福隆酒坊的掌柜忍不住喜动颜色。
公孙羽眼中阴戾一闪即没,“桂花陈酿撤走,九酝春酒留下。”
九酝春酒市面上并元销售,除了去看赛酒会上的几位评判,谁也没有品过这味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不过,公孙羽既然撤走了桂花陈酿,可见对九酝春酒还是抱有极大的信心。
罗会长再次示意卒中宾客保持安静,“既如此,就请评判。。。。。。”
“且慢。”李新荷再次打断了罗会长,神色微带歉意,“时意坊请求换酒。”
一言既出,又引起了正堂中一片议论声。
顾洪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金般露一路杀进赛酒会的决赛,可以说距离夺魁仅剩一步之遥,在这个要命的当口临时替换另一种酒,这孩子当真想清楚了?转头去看李首滃时,却见他眼中一抹无奈的神色,似乎也没斜到李新荷会闹出这样的花样。
金判露被撤了下去,鲁先生带着两个伙计抬着几坛酒小心翼翼地送了上来。
李新荷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酒坛的封口,垂眸一笑,“这便是时意坊的新酒。赛酒会之后便会上市,每坛定价纹银十二两。”
正堂中响起一片抽气声。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一二十两纹银,就算是知府大人,一年的薪棒也只有纹银四十五两,什么酒要卖得这么贵?!
李新荷唇角含笑,戏谑的目光扫过众人惊诧表情,笑微微地落在公孙羽的脸上,“公孙公子想必也是有务而来,既如此,你我不妨打一个赌。愿赌服输,你我两家的恩怨经此一战一笔勾销如何?”
公孙羽确是有备而来,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出场就被这个小席卷不抢了风头,话里话外俱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心中不由得郁闷无比,“如何赌?”
李新荷直视着他,清透如水目光中骤然间多出几分锋刃般的犀利,“我拿这坛酒赌你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淮阳一步。”
第五十一章 长相思
公孙怒极反笑,“你怎知我会输?”
“你必然会输。”李新荷微微一笑。衬着略带几分表稚的容颜,这个无比笃定的微笑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就像两弯弯清澈的潭水,倒映着晴朗夏夜的漫天星光。
就好像他真的掌握了某种可以预知的、神秘的力量。
公孙近乎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冷冷哼一声,“我倒不知道时间坊的三少是这般狂妄自大的人。”
“《北山酒经》将粮食变成酒的过程归入天地五行的变化。酒这名以甘辛为义,金木间隔,以土为媒,自甘之辛,而酒成焉。所谓以土为甘,合水作酸,以水之酸,合土作辛,然后知投者,所以作辛也。”李新荷伸出两指在九酝春酒的酒坛上轻轻敲了敲,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微妙的感概,“谷物,水,浆这些本身只是普通的东西,吸纳天地造化间的灵气方可成酒,所以说,传世佳酿都是有灵性的东西。”
李新荷反问公孙羽,“恐怕在做酒的那位席公子眼中,这酒只是你报仇雪恨的工具,与一根木棒、一把杀猪刀并无二致。你以杀猪刀待它,又怎能指望它以传世名酿来回报你?”
公孙羽怔住。
“你看它是何物,它便是何物。”李新荷顾盼之间似有光华流转,语气中却带出几分悲悯之意,“自古传世佳酿,无一不是心血酿制。无论是公孙公子还是席公子,心血都未曾真正注入这味酒中。所以,从你一脚踏进淮阳城开始,你已经输了。”
公孙羽反问她,“你又把酒看做什么?”
“在李某看来,酿酒也分等级。最末一等,普通人家年节祭祀剩的稻饭拌点酒曲,自娱自乐。这是以闲情入酒;其次一等,寻常小酒坊,做些粗酒卖于贩夫走卒,聊充养家糊口之资,这是以钱财入酒;再上一等便是家底殷实的大酒商,任是再稀奇古怪的酒方材料都能得到,酿出的酒品纯为光耀门楣,这是以名利入酒;最上一等酒痴则纯以心血酿制传世佳酿,采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毕生所求无非天人合一、酒道极致,便如古时铸剑之欧冶子、淬刀之徐夫人。”李新荷嫣然一笑,“公孙公子,你难道没听说过‘神赋其神,其灵自显’这句话么?”
“我自然把它看做是天地造化的灵物。”
公孙羽怔住。这样一番长篇大论他不止没听过,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瞥一眼座中宾客,一多半都是满脸被震住的痴呆相,另外一小半闭目颔首,似乎觉得她的这一番话颇有见地,竟无人跳出来反驳。
“废话少说。”公孙羽冷哼了一声,“既是赌局,你拿什么下注?”
李新荷挑眉一笑,眼中流露出几分狡猾的神气,“时意坊穷得很。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若羸了,我自断一臂如何?”
话音末落,就听一人怒道:“胡说八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自残?!”
说这话的人竟然不是李首滃,而是吹胡子瞪眼的顾洪,颇让李新荷有些意外。转头去看李首滃,却见他一脸苦笑,显然慢了一步。她不知道的是,顾洪这会儿正在想自己儿子,若事后让顾璟霄知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丢了半条命,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休得再胡言乱语。”顾洪气咻咻地说道,“顾家出纹银万两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多谢亲家公美意。”李首滃脸上浮起舒心笑容,显然顾洪的回护令他颇为受用,“既如此,李家也出纹银万两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正堂角落里,一个苍老声音低低咳嗽两声,“松竹斋出纹银两千两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李新荷大吃一惊,“松老先生……”
松老先生摆摆手,“我们两个老东西也算是你的师长。这当口不拿出点儿银子来,怎对得起先生二字?”
罗会长注视着这一幕,神色感慨,“罗某身家不多,也不敢与两位先生并齐。一千五百两纹银,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李新荷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的是,罗会长几乎被公孙羽逼迫得无法在淮阳城立足,有机会借这一场豪赌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恶气,他自然不肯放过。
公孙羽却被这场面彻底激怒了,“银子加李家一条性命,赌不赌?!”
李新荷豪气顿生,“赌!”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明明坐着百十口人的地方,一瞬间竟然呼吸可闻。顾洪、李首滃的脸色都已变做惨白,松竹二老亦流露出震骇的神色。
公孙羽冷森森地笑了起来,“听说此次赛酒会的评判都是从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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