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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拉拢这生意,抬头却见宋席远步履不稳地被小厮搀着往马车这边行来。行路所过处无不引得三两女子伫足顾盼媚眼俏飞,更有甚者还大胆伸手用粉嫩扑香的罗帕轻佻扫过宋席远的肩头,艳唇轻启勾魂道:“三公子记得下次来寻奴家哦。莫要总在那画扇屋子里,嫉妒死一干姐妹们了。”
宋席远洒然回道:“好说,好说。”
我回过头,放下车帘子。
车辕轻晃,一股酒酿之气扑面而来,一人登车揭帘入内,对前面小厮吩咐道:“小同,走吧。”
转头便冲我风流浅笑,双颊微红,两眼弯弯似被雨洗过一般润黑发亮,看则清明,实际想是醉糊涂了,直肆无忌惮盯了我看,傻笑道:“笙,笙儿,你来寻我?你第一回主动来寻我……”
我不与他一个醉了的人一般计较,左右被人看看也不会少一块肉,索性随他去看,直奔主题截断他的话,问道:“我爹此番可有书信或嘱咐托你转达?”
那乌黑晶亮的眸子刹那落上一层灰,暗了暗,“我还以为……”话未尽却别过头去看窗外灯笼。在我的殷殷注视下终又将头转了回来,口齿稍稍清晰了些,淡淡答道:“你爹说家人一切安好,让你莫要挂念,只管养好身子。待来年开春。”
还未说完,又断了,蹙了眉只管伸手揉额头。
“来年开春怎么?”我疑惑问他。
窗外的灯火掠过他的眼睛,似乎片刻闪烁,复又见他迷迷蒙蒙望着我,“来年开春?什么来年开春?”倒反问起我来了。
想来他是醉晕了说混话。不过,听到我爹爹并家人安好,我着实长长出了口气,此行目的已达,便不再理会此人,只倚着车中软垫闭目养神,神游片刻,却突然想起他这般寻欢作乐半中央被我打断了似乎不甚好,虽烦此人两面三刀墙头草一般,不过若非他当年一盒月饼相助,后又将我从王府中使计运出,我如今想来已到阴曹地府去帮阎王老爷数钱了,遂耐了性子问他:“现下是将你送回宋宅还是再回城东花街?”
他怔怔看着我,蓦地自嘲一笑,“我这两年如入洛阳从不宿宋宅,只停花街柳巷,你竟不知?”
“我为何要知晓?”我一面指挥了前头赶车小厮掉头回城东,一面漫不经心答他。
“是,你自当是不屑知晓。可是我却偏要与你解释。”马车踢踢踏踏地行进,车内酒气脂粉香两相绞缠,他弯着眼嘴角噙笑,口气却一反常态地执拗挑衅,但见他伸手不紧不慢指了指天,“那人心思缜密,思虑颇重,若非我包下顾春楼的头牌画扇,让他以为我色迷心窍来洛阳只为眠花宿柳,他定当对我常过洛阳起疑。”
我顿了顿,笑道:“多谢多谢。你这番为了我勉为其难眠花宿柳的苦心我自当承情铭记于心。”
他不答言,闭眼靠着车厢壁,眉心聚拢久久不散。
许久,听得一声幽幽低语,“笙儿,我不奢望能有功过相抵的一日,唯盼得在你心中莫再添污点……”
我笑了笑,对他道:“你醉了。”
我总觉得宋席远是一株奇妙的墙头草。
其实,若说墙头草倒是对他过誉了,墙头草尚且只往两面倒,他则更上一层楼,竟是三面皆有联系,见风使舵,占尽好处。当年我一箭穿心自鬼门关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颇觉惊异,我之前被囚之时引那麻雀为我与我爹传信时便知王府之中届时会有内应,只是,却从不曾猜那内应会是宋席远。
当时因恐王府护卫会截那些雀儿,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出只字片语,消息并不完全,只知爹爹会派人来救,却不知具体时间。月圆中秋夜黑衣人突袭,我本也以为是皇家余党行刺,直至后来从那黑衣人的言语态度中方才隐约猜到。
那日桌上月饼乃是宋席远亲自送至王府之中,算准了王爷不爱吃甜,而我最爱莲蓉,月饼之中皆混有小姨娘塞北特制之药,食之,半个时辰后气息全失脉象皆无,我原吃过一次,结果却被那人撞破,此番爹爹本打算双管齐下,若能顺利将我救出最好不过,若不能,则让人击我一掌,让王府中人以为我中掌而亡,六王初登,按规矩须与伤、病、弱、亡此类晦气相避嫌,停尸期间看管之人必比不得我活着的时候严密。
结果未来得及出手,我便挨了一箭,那日趴于墙头之人乃真行刺之人。
之后,爹爹手下将早便预备好的一具与我形貌身材相仿并易容好的女尸将我换了出来,宋席远接应,将我藏匿京城一处医治,幸得那箭稍稍偏了些并未刺及脏腑,幸得我之前吃了月饼之中的假死之药,误打误撞气血不旺故而未血尽而亡,幸得……
许是我已散尽所有,判官阎王都看不上我这一无所有的人,不屑收我,故而留了我一条小命苟且世间碌碌而活。
只是,第一回假死,那人抱了我的尸身三天三夜不撒手,让人想偷梁换柱都不知从何入手。此回,不想却如此容易便被爹爹手下将我移花接木而出,我未问细节,却也可猜到此番定是再没人对我的尸身如此执着,故而能够一帆风顺地大功告成。
足见,人非但活着要分个三六九等,便是死了的尸身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带着泼天财富之秘的尸身到底与两袖空空的尸身待遇不尽相同。
不晓得诈尸这事是不是做过两回便会顺手拈来地熟捻,那时我初醒,每日都要反复好几回,上一刻还咳血气微渺然近死,连那塞北大夫都以为无能为力时,下一刻我却又能颤颤巍巍地醒转过来,反反复复,叫人一惊一乍。
我过去听说过有一种叫作蜉蝣的小虫子,命短得有趣,朝生暮死,与我那阵子的状况倒有得一比。
之后,待我稍稍活过一口气,气血稍稳,宋席远便派人一路护送将我弄到了洛阳城,本欲再往西北行,怎奈我这破落身子却受不住,一触风沙便不争气地要大病一场。故而爹爹便索性让我在洛阳住了下来,左右隐姓埋名并不是什么太需要技巧的难事,比诈尸容易多了。
活是活了过来,不过那诈死药也是要留后患的,我现下一着急便会叫不上人名记不得一些字,幸得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
我初时活返过来,没那个精神头琢磨宋席远如何会与爹爹联手,如今日子长了,只当是白捡了一条命重活一回,也不想费神去弄清这个中曲折。正如人常言傻人才能有傻福,人不必活得太聪明。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而今种种,譬如今日生。
唯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能一夜全部写完就好了
39、鲜肉粽?雄黄酒?
终是到了那顾春楼前,宋席远闭目蹙眉倚在车内丝毫没有下车的意向,我看了看他,估摸着是酒劲上来,再加上马车稍有颠簸叫他觉着不舒服了。
正待唤赶车小厮来扶他,却见他鼻尖微皱,沁出细密的汗珠,心道:糟糕,他这是要吐了!
我不晓得他醉酒的次数多不多,总归我碰见的两回都挺倒霉的,一回是那时我初入宋家门楣没多久,一夜他从外面回来,身上酒气并不重,结果鼻尖一皱,一丁预兆都没有,就这么吐了开来,吐在了床褥上,下人虽立刻收拾了,我仍觉着那厢房有股子酒气混杂的怪味,连着几夜都睡在西面的次厢里。还有一回便是我离开宋家以后,宋席远一日不知在哪里喝得酩酊,晕晕忽忽之中居然还能身手矫健地翻墙入沈家,可巧我在池边喂鱼,被他冷不丁抓住,但见他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结果话未出口,鼻尖一皱,细汗一出,面对面翻江倒海全吐在了我身上,幸得他除了酒倒没吃什么别的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些酒,然而还是弄了我一身狼藉。
有此前车惨烈之鉴,我想不记住他这前兆小动作都不行。
现下我跟他二人坐于车厢之中,他在外我居里,想要跳下马车都不得出路,我一时急智倒想起他这两年似乎总随身带了一种味道清爽宁神的薄荷膏,便眼明手快扯过他的袖子翻找了一下果然摸到一盒药膏,用尾指挑了一大块绿油油的薄荷抹在他人中处,再揭开车帘子把他转过面朝外,我半探出窗外,用手直拍他后背,但愿他这次莫再叫我遭罪了。
拍了没几下,觉着有几滴湿漉漉的东西落在我鼻尖,我疑心下雨,本能抬头向上,唯见一片夜空在几颗清亮的星子下黑出一片近乎靛青的颜色,丝毫没有落雨的迹象。正诧异,便听得那顾春楼二楼一处轩窗“吱呀”一声闭合,应声回头,我瞧见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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