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第91章


“莫离,可是墨国那边已经有人知道我就是……”
“嗯,我知道了。”他沉声道,又看我一眼,“你可知那些人为何要找你?”
我垂下眼,在清凌凌的晨光里沉默。
“我追踪长老们的行踪找出阿布勒此人,又随他们回到那山谷,原本想将阿布勒带回作为人质交换三个老东西,将他们带回教中问罪,但是没想到竟然在哪里找到了你。”
没想道我是只有阴差阳错地被救的。莫离之前从未提起过,我也忘了问,这时听完,立刻万分庆幸地点了点头。
他又道:“我将你带回之后,另着人继续探查。前日有消息回来,说有人正与阿布勒联系,欲助他起兵。”
我又嗯了一声,心里想到的却是李大人那张斯文秀气的脸。
莫离停顿了一下,又道:“派人与阿布勒联系的,是你的兄长。”
就算我早已猜到了,但仍是因了这句话打个个哆嗦。
他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继续道:“你兄长早已在阿布勒身边安排了一颗棋子,以便利用此人在墨国的力量,现在他既然派人来与阿布勒谈判,如果阿布勒能够签下盟约,与南朝结盟推翻墨斐登上王位,那么这场战争自然不费南朝一兵一卒便消弭于无形。”他说道这里,又微微侧目看了我一眼,“但是两方结盟,自然是需要一些保证的。”
我身上发冷,一寸寸皮肤都像是浸在冰水里的,只有被他握住手的那一小片地方是温暖的,因此,就更觉得冷。
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李大人说,一路辛苦了,公主千岁。
他说,皇上这些年一直记挂公主的安危,现在公主无事,实乃国家之福。
他还说,公主只要记得一切皇上早有安排,无须害怕就是了。
是啊,我在墨斐身上没有派上用处,但现在可以废物利用,重新用在阿布勒身上,当然是国家之福。
“平安。”他忽然开口唤我。
我脸上惨白,抬起眼,小心得有些恐惧地问:“这些事,师父也知道吗?”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停下脚步,握着我的手,双目看着我:“你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吗?”
我不假思索地开口:“当然不!”
在我来说,当然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即使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到过去,我也不想让那些煎熬与痛苦再有机会发生一次。年少的时光虽然有值得留恋的,但回头看看,真是痛苦多于快乐,绝望大于希望,回去?有谁会想要翻来覆去地上刀山滚钉板?
“这就是了。”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道:“我教向来不隶属于任何国境之内,时逢乱世,各国纷争从未停歇,你早已不是南朝公主了。至于我,待解决了长老们叛教之事便会回总坛面见教主,请辞而去,从此天空海阔,南朝也好,墨国也好,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奇“我……”我仿佛被当头一棒,又因为震撼来得太快,反而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书他并未等我说完,只是又问我一句:“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网他语速不快,声音清晰,问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安静。
这一瞬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我遗忘了。
上一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从此这就是我的一生一世,可我最后得到的却是生离死别,是老天可怜我,给我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来,我怎能不答应他?我已经用尽了我所能付出的所有来等待他,我怎能不答应他?
即使他忘记了过去的我,即使他再也记不起自己,那又怎么样?当年的季风,现在的莫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重新来过,老天已经把他还给我了!
我点头,眼泪涌出来了,都顾不上擦。他微笑起来,又伸手过来抹,说了句:“哭什么,傻瓜?”
我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好哽咽着摇头。
他嘴角一弯,笑容更大。我从未见他笑得这么好,白色的牙齿都露了出来,还有侧边一颗尖尖的小犬齿,既陌生又可爱。
莫离说得对,皇女平安早已经死了,皇兄的天下与我,自然就没有了任何关系。而墨国,更是从来都与我无关。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没有血肉,没有生命,只有纯粹利用价值的棋子,就连死,他们都不愿意放过我。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要为了这两国的纷争而将自己困死在过去的阴影里呢?
我心意已定,顿觉天空海阔,抓住他的手指也更加用力,眼泪还在腮边,已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又对我微笑了一下,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异常好看的,直把这贫瘠山镇笑成了一个眷光明媚的江南。
莫离之后便不再说话,我也一直安静。山区里的小城镇,清晨还有些薄雾,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轻缓的脚步声,走的时司长了,慢慢就又错觉,觉得这条路是永无止境的,我与他可以牵着手,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
门板轻响的声音隐约传来,然后是人的招呼声、交谈声、脚步声,赶早市的人们陆续出现在街道上。再走几步,突然在转角处出现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孩,手里还抓着一只一看便知是大人随手塞给他的木头小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像是平地上看到了两条鱼。
就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就连已经有些晕滔滔的我都有些汗颜起来。手上一凉,却是莫离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我正有些失望,耳边传来他低声地一句,“回去了。”然后腰上忽然一紧,竟被他拦腰抱了,提起飞身而去。
小镇上没有京城那样的高墙大院,但也屋脊连绵。他带着我飞檐走壁,我闭上眼,只听到薄雾里连绵的风声,只是记忆中与当年相似的场景,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我少时肆意妄为,但是长大以后,慢慢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开心的时候是很少的,太快用尽又要追悔莫及,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训练自己的忍功,尽量不要太贪心。但在这一刻,我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慢慢地伸出手去,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任风声与隐约的凉呼声从我耳边连绵掠过,就当这世上只剩了我与他。
6
接下来的一天里,我没有见到师父与他身边的那些人。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成卫才独自到客栈里来替我检杳伤口愈合的情况。
成卫来的时候,莫离就坐在床边上回复急件。自从他回了一次圣山之后,虽然一直都没有跟我提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最显著地变化就是,他又从一个被半放逐的右使变成位高权重的当权派,就算人在这穷乡僻壤里也得不了安宁,整日有人飞鸽传信过来,封封都是急件。弄得这些日子我一觉醒来,一睁眼就是他还坐在我床边的那种椅子上挥笔回复。
我每次看到他这样,便会想起当年头跑进御书房里看我父皇批折子的时候,每每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那扇藏在开满了累累金桂的大树之后的暗门,便看到人皇低着头伏案挥毫,看到我也不生气,丢下笔伸手过来抱我。
虽然我明白父皇下笔所批的也不一定全是为了苍生百姓,很多时候还可能只朱笔点了“诛”字,然后外面就血流成河十几天,但又怎么样呢?即使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对我总是好的。
可惜不长久,我父皇活着的时候,大概做梦都没有料到,被人日日高呼万岁的字句,生命竟是这么短暂,而且如此戛然而止,最后留下的只有半城血光。
正因为如此,每次等我从回忆里回来,再看莫离低着头的侧脸,就会倍加贪婪,眼睛都不舍得移开,总是要看到他抬起头来瞪我一眼为止,还要问:“看什么?”
惹得我更想扑上去抱抱他。
成卫进门便一直臭着一张脸,走到床边还瞪着莫离说话:“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莫离扫了他一眼,对于他这样的语气竟然没有开口反驳,站起身来,说了句:“好好照顾她。”然后转身走了。
我奇怪地看着成卫,“你的脾气这么大干什么?”
成卫哼了一声,“谁有你这么好的兴致?昨日一清早到处闲逛,还被人抱着飞回来。”
我脸红了,期期艾艾地,“你看到了?”
成卫恨铁不成钢地,“是盟主先看到的,我只看到一个背影。”
我更是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师父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盟主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
成卫给个我一个迄今为止最恶狠狠地眼神:“去拓关城了!”
我大吃一惊,师父竟然已经离开了金水镇,走时还并未让我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是他见了我昨日清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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