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189章


庚桑楚颓然苦笑:“只因为……这样么?”他早已知道她对他有多么的恨了,他从来不去想,只因明知那深到让他无法承担。
“不是……不是。”摇了摇头,萧冷儿低声道,“我那时是气昏了头,一时意气才那么想。我要杀你,你岂会不知?而你,我根本从未了解过你。后来我见了木枷,他问我如今究竟想怎样。我想起我爹一生都盼望天下安定,而我为了私仇,竟已将他昔年的嘱托抛诸脑后。我从那时起才真心想要帮你,用我的法子死的人总比用你的少。我早已不求甚善因善果,只想着武林一统,总要比争斗不休来得好。”
“扶鹤风看穿了你的计策?”
“武林之中,很多人都曾受过我爹的大恩。”看一眼洛文靖,萧冷儿道,“我便持着这些恩惠与他们谈条件。你与扶雪珞二人的才智,扶鹤风几人看得比我清楚,当日他们主动找我,难道不是一早看穿扶雪珞斗不过你,别有用心要逼我拿出态度?只是我比他们更轻松说出口罢了。我说你一统天下只是早晚的事,他们负隅顽抗只会使得武林同道白白流血再无转圜之地,难道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想要的?他们要我发动紫衣十八骑,但紫衣十八骑我爹爹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解散了,就因为不想再多造杀孽,又像许多年前那样尸横遍野。如今那些叔伯都已生活得很平静,爹爹和他们都不愿再做的事,我难道会逼迫他们?我跟扶鹤风说,扶雪珞如今不成气候,不给他致命的打击,将他陷入绝境,他永远成不了大事。其实能保存实力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这种划算的买卖谁不愿意?各派掌门都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说到底谁真的在乎行事手段?终于他们都同意了这交易,只让我保证在这期间绝不残害各派弟子,我以萧家尊主信物作为抵押,立誓绝不反口。”
“既是交易,你又许诺了这些人甚?”
盯着他眼,萧冷儿缓缓道:“天下大权,你我性命。”
庚桑楚挑了挑眉:“扶鹤风和洛文靖当真想要你的命?”
“要不要都好,我的命总归是摆在了那里。”目光从一众武林人士面上一一掠过,萧冷儿面含冷意,“想要你我二人性命的,又岂止一两个人而已。”
“他们也真狠。”庚桑楚摇头笑道,“你可至今时今日还在为着天下大局着想。”
“莫要搞错了。”萧冷儿冷冷道,“时至今日,你也好,我也好,我爹娘也好,我为的不过是个人恩义。兼济天下?那是你问心才敢有的豪情,萧冷儿可当不起。”
笑一笑,庚桑楚也不与她辩驳:“那日扶鹤风最后给扶雪珞重重一击,那是你二人商量好的?你有何打算?”
“我没有任何打算。扶雪珞若受此打击就一蹶不起,只顾怨恨我等,那我从此便绝不会寄任何希望在他身上了,他正好也省了事,从此自管退出武林逍遥山水去。”
她这番话答得语声淡淡,扶鹤风竟也听得神情淡淡。想来这件事上两人早有共识。
“扶雪珞离开之时你曾交托他一物,那是何物?”
闭了闭眼,萧冷儿道:“能请得动紫衣十八骑的信物。”
此言一出,连扶鹤风等人也是大讶。唯独庚桑楚似早已料到,神情不辨悲喜看她:“你适才言语,我以为你至少会放过萧家之人。”
“我连自己都无法放过……”掐了掌心,萧冷儿声音力持平静,“圣界这一年势如破竹,军心大振,达成前所未有的上下齐心。无论我如何待你,能从你手中得到什么,没有另外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为后盾,我也不敢贸然行事。”
怔怔瞧她,庚桑楚半晌道:“你和扶雪珞都说了些甚?”
“……我告诉他,这一年务必要与紫衣十八骑在一起,不可贸然行事。你我一统天下之日,才真正是他们行动之时。”
“现在是不是该我掉过头来请求你了?”庚桑楚自嘲笑道,“要你在我身死之后,对我教友手下留情,不可虐杀?”
她没有答话,他良久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表现得再冷酷,内心总也还善良。后来这几年你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骗人。”
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萧冷儿道:“你问完了没有?”
上下瞧一瞧她,庚桑楚竟笑出几许安慰:“你果然……还是有恢复功力的法子。”
冷冷看他,萧冷儿声音更冷:“除掉那‘心锁’的钥匙,难道不是你有意留给我?”
“你问完了,如今该轮到我问了。”
双目瞬也不瞬瞪着他,充满恨意与绝望,萧冷儿一字字道:“我不是在与你做戏,我再也不与任何人做戏。我问你的事,你最好也老老实实答我,否则就算追到地狱十八层,我也绝不放过你!”
庚桑楚笑容充满苦涩。他倒当真算错一回,他是太高估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以为她此时至少还能保持理智清醒。暗中摇头,庚桑楚向扶鹤风道:“扶盟主,我如今想逃也逃不脱了,想来诸位看热闹也该看得够了,劳烦你……”
“不必。”打断他话,萧冷儿硬声道,“你我之间恩怨纠缠,总该算个清楚。今日我能将算计一年的东西统统抛诸一旁,你难道不能?”
事到如今她竟还要区分天下和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摇一摇头,庚桑楚无奈叹道:“你问吧。”
“解咒之事,你从何时开始打算?”﹕。qisuu。】
“我娘亲死后,将这副担子交托给我,但我从未打算屈从于所谓的命。”庚桑楚淡淡道,“我一直设法寻找有关‘禁魂’的施展和破解之术,总算天不负我。要说我真正打算以身试术,那是三年前……我害死你爹娘,亲眼看着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她看着他:“为什么?”
他亦看着她:“我一生……毫无所求。二十岁以前,我命中无所念,无所盼,因我明知老天不曾给我这机会。可我遇到了你,你给了我太多,叫我难以承受,也无以为报。我一生之中,再没有谁比你更令我爱慕,可我却伤你至深。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总想着,除了死我能不能另做一些更叫你解恨之事,叫你……还能念着我不恨我之事。后来我想到,若能解了萧楼两家受累百年的怨咒,那你是不是能好受些。”
她还在看着他,痴的恨的怨的痛的:“拱手河山……你又从何时开始打算?”
他道:“三年前你就在我眼前转身离去的那一天。”
萧冷儿颓然后退,一张脸灰败如死。
“很可笑是不是?”庚桑楚笑一笑,却头一次笑得比哭还不如,“就在那天早上,我还以为自己能选的从头到尾只有一样,为此我已决意背离一切。可我将你害成那样了,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全错了。”
呻吟一声,萧冷儿软软跌坐在地,面上早已泪水纵横:“婚礼上掳走我的那一天……你早已打算好了……比我打算得更早……”
在她算计着要从他手中夺取天下的时候,他已更早计划着要将二十年筹谋得来的江山拱手相让。
他……怎能如此残忍待她!
他说,你会高兴么?
他说,从此她就是你们的当家主母,就算我不在……
他说,生则同眠,死则同穴……
疯狂的痛觉中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没想过要瞒你。从一年前开始,你的那些打算,你做的事,你样样做给我看,我什么都看得清楚。你要我的态度,我便给你……”
声音忽然顿住。他见到她抬头神色,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怒意。
良久她轻声道:“其实你从未替我想过吧?哪怕一瞬间。”
庚桑楚呆住。
“就算一瞬间……也不曾有过。”她声音还是那样轻,却含了刀锋一样的尖刻,“曾经我有多么的爱你,后来我就有多恨你。恨……我以为我分得清,但其实我不能,我每时每刻都活得像个两头分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像个疯子!这一年我都在试探你,我为何试探你?只因我想要你的态度?想看看你会不会任由我胡作非为瞒天过海到最后夺取你的一切?就因为这样?”
慢慢挪近,她双手伸进牢拦,慢慢卡上他的脖子,用上她全部的力气:“我只想看……你是不是真的已能放下这一切了。你说我死之日,你怕也不能独活了,‘生则同眠,死则同穴’。我知道不能信你,你只会一次次骗我、害我……可我忍不住又想要信你了,想着再信你最后一次。你说,庚桑楚你说,你怎么会……负我至此,你怎么会负我至此……”
她已泣不成声。
他的眼泪不知何时也已涌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却再也无法渗入她荒芜一片的心。
她恨他!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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