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郎花事》第92章


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眼睛里清俊的神采只剩下一片灰暗的病气。苍白的面颊因为动作而产生一片不正常的红晕。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仿佛动一动也要花费全身的所有气力。
我的足下如生了根,看着哥哥的眼光滑过我旁边,再落在我身上,那里面包含的关切温柔,一如往昔。
他话里生出欢喜:“陛下已经下旨赦免,对吗?”
是王爷在旁边轻声应了句是。
哥哥再次朝我伸出手。
明明已经十分虚弱,他的神态却充诉着说不出的耐心。仿佛是明白我这一刻的惶惑,担忧与紧张。
我朝他奔了过去,紧紧握住他一只手。他翻转手心反握,另一只手却带过了妇人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他朝那妇人温柔说道:“母亲,这是遂意。”继而让我唤一声母亲试试。
多少年,母亲是两个字是我心头一道无法逾越的禁忌。只是这一刻我太慌张,我不顾一切地想讨好面前这个孱弱的男人,我的哥哥,所以,我毫不迟疑地将那两个字脱口。
我看到哥哥的眼睛里有欣慰。妇人却只是转动眼珠,茫然地望了望我。很快,对儿子的痴执又高于一切,她的眼光重新痴痴落在哥哥的身上。
就在那个时候,房门咣当一声,被狠狠踢开。
、62end
那一日;国师捏了三尺青锋,恶狠狠地指着我。
哥哥将我护入怀里。
国师气得脸色发青,大声喝道:“逆子!这孽障便要将你害死,你竟还护着她!”我在哥哥的怀里大声抽泣。那一刻,天地已经黯然失色,我是如此明确地感受到那谶言即将应验,我终要害死我的哥哥。
我万念俱灰,身旁孱弱的哥哥却突然似被注入了无穷力量。他大声地辩驳,对着他素来饱含威严的父亲坚决地、不容置疑地否认,那声音掷地有力,久久地回荡在房内。
他道:“不是,绝对不是!”
“这一切的源头;根本不是妹妹!”他大声道:“我知道父亲这一生精深命理之术,并为此深信不疑。可是这么多年父亲您可曾想过,当年若不是您一意孤行,我与妹妹怎会远走他乡;若非被逼远走他乡,我们兄妹俩怎会拜师于北氓老人门下,继而引起了老夏帝的觊觎,这才制造了这诸多变故的源头,数年的牢狱生涯,才是我身体破败的元凶!什么占卜,什么克杀兄长,人心才是最可怕的谶言!”
这世上若当真有预言,这一切的始作俑作,岂不正是国师自己?
国师高高在上的身姿,第一次有了被击溃的拘偻。
弥留之际,哥哥将我唤到床前。
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如何将我安全送出上京。
他道,哥哥走了之后,你便凭借开启宝匣的方法,为自己谋取一个未来罢。
王爷若肯与你离开上京,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你当真喜欢他,便嫁给他吧。
他道,哥哥走了之后,一切便要凭借自己了。
不要心里存着负担。你瞧,哥哥离开,完全与你无关。
哥哥知道你心思重,不易放开,所以哥哥要你答应我,此后要勇敢,快乐地活下去,否则哥哥九泉不安。
他道,遂意,对不起,还是没能陪你,走完一生。
那一年,他抱着年幼的我离开阴森的祠堂,说道,遂意,不要怕。
哥哥在这里。
哥哥会陪着你,走完这一生。
有妇人的嚎啕响起,什么东西应声而碎,那一刹那,信念瘫塌,人生不复完整。
将红绸揭下,换上白布,梦里的可怕形状应验。
国师府内设了灵堂,停棺三日,我便在府门外守了三日。第三日的时候,那名叫垂儿的丫环来寻我。
她说着什么,我全无反应。直至听到哥哥二字。
我沙哑问她:“你说什么?”
她的表情茫然又不安,手足无措:“府里没个可以说这件事的人,我不知道该去问谁。可是,我一个人藏着真的很难受。我想找你说说……”
我木然道:“你说。”
她绞着手指:“不知道对不对,我怀疑少爷的死,有蹊跷……”
我脸色大变,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上前又去扯她。这一回是扯住她的衣襟。
她吓得哭道:“是真的。那一日少爷回来,面色极差。我一打听,才知道你那日被押入了大理寺天牢。当天夜里,少爷睡觉便故意不盖被子——当时我起夜给他盖了数次,只当少爷是不当心,也没往那方面想。隔日少爷病情急剧严重,我怕受责罚,更是不敢将夜里的情况说出。直至少爷去后,我帮他收拾后事,无意间发现房中那株翠竹枝叶泛黄,竟快要枯死了。一检查才发现那土壤里湿泞泞的全是药汁!这才联想起前因后果,少爷故意着凉,偷偷将药倒掉,是有意寻死……”
我耳边嗡鸣,她的话不停地回荡在一旁。
少爷故意着凉,偷偷将药倒掉,是有意寻死……
国师府上有御医守候,下有一班仆妇丫环。就说这一场病怎么可能来得这样急,这样突然。
原来是有意为之。
那日睿孝帝在天牢时所说的话突然冒上我的心头:聂詹事既时日无多,朕自无可能再对你痛下杀手。
宝匣若有二人可以打开,睿孝帝定毫不犹豫选择将我除去。留下我,只有是在没有选择的时候。
我猛然醒悟,茅塞大开。
原来是那样,早在药谷的时候,他肯定便料定了这种结果,在那时,已经有保全妹妹,一心求死的念头。
只有我傻傻地蒙在鼓里,懵懂地享受着这种照顾。
我以为自己已流尽了眼泪,如今才知道了真正的痛切心扉。
你有没有经历一种伤心,拼命想对一个人好,可还是不够,他已早一步在你之前,对你倾尽了所有。
你又有没有经历一种心情,怨恨捉弄的命运,怨恨着那些幕后推波助澜的黑手,最后怨无可怨,发现最该被憎恨的,其实一直是自己。
那一瞬间,胸口似乎就要爆发,我想大声呼喊,涌上喉口的却是腥甜。有谁抱着我拼命呼喊,可是我已经不管不顾——
哥哥死了,我也不想再活了。
那此后发生的,像一场荒唐的梦境。
我拼命地挣脱着每一个想要绊住我的人,我像一个最勇敢大无畏的战士,义无反顾地冲撞着御驾。
我渴望刀锋削过皮肉的感觉,我渴望那种淋漓的痛,掩盖过心中的感受。
他们说我疯了,只有男人一直守在我的身旁。
从他日渐沉寂,伤心的眼光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枯萎,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最后,药谷的那个老头被请到我的面前。
“这姑娘已经有点疯了。”
“怎么样才有救她?”
“这样压抑着,只能让她疯掉。倒不如让她狠狠发作一场。”
“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由着她呗!”
“……她要寻死。”
“那就让她去死。”
他长久地坐在我的面前,没有说话。
我挥舞着受困的双手,朝他狰狞地冷笑。
我甚至说着狠毒刻簿的话,想将他激怒。
在我的眼中,他已经不再是我倾心的恋人,而是阻碍我通往极乐解脱的羁绊。
他道:“眉君,便是要寻死,总也要有想去的地方罢?”
我安静了片刻。
当年在摩天崖之上,哥哥若由着我摔下,没将我救起,那该多好?
我说,我想去摩天崖看看。
他道:“好,我陪你去。”
等到了已是三月,春暖花开。
一切还如梦里情形。
蓝天白云,北邙山上摩天崖,岁月份外悠长。
他静静驻立在那里,像是守候在那悠长岁月的深处。
最后一刻我仍迟疑,问他真会放开我去,不是在哄我?又再三与他确定,不是要随着我跳下去。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山下有焦急的呼喊,一骑黄衣,那是睿孝帝亲自赶至。
我知道时间无多,那一刻,居然有些不舍,这一路匆匆,居然没跟他好好地道别。
千言万语,化在他唇边浅浅一吻。
他道:“若这一次不死,便跟我回去,好好地过日子。可好?”
我道:“怎么可能。你瞧,当年长了大树的地方其实有标志,崖上面对着树的地方,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只要绕开那里,再不可能绊到大树。”
“我说的是万一。”
我道:“好。”
我朝他挥手,最后一眼深深注视,想将他的样子镂刻起来,印入来生的记忆里。
我转身,奔向那万丈深渊——
尾声
最后我也没明白自己是如何又挂到那株大树上的。
头顶有悉簌的声响。摩天崖下终年缭绕的云雾裹住了我的迷悯。
破空的激荡与落下时的撞击让我全身短暂失了力气。我只茫然地趴在那虬结的巨树躯干上,感受着上方的人逐渐接近。
那个人很快来到我的身边,唤道:“遂意。”
我勉强地看向来人的那张脸,震惊便袭上我的心头。
熟悉的眉眼,梦里萦绕了千万次的容颜。
我不敢置信:“……哥哥?”
他温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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