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第3章


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脸,却不见效,渐渐脸上的火蔓延到身上,全身都如火灼般滚烫。
我想我是生病了,为了我的桃木簪。
******
躺在床上,望窗外如絮的飘雪,忍受着全身火热的煎熬。
挣扎着捡起落在床头的一册书卷,翻到某一页,而后,反复地读着某一句。
安知尘劫,不是虚幻,安知此刻,不是真实。
倘若此刻,也是虚幻就好了。
所有的痛苦与寂寞,都只是一个梦境。梦醒后,会发现,我其实依然坐在白云关前的石阶上,观谷中云海蒸腾,听山里清甜鸟啼。身边是千亩红梅,身后有万倾竹海。
而后,我真的回到了长生观。
一只巨大的青鸾在天上飞翔,无边的翅膀遮蔽了半天风月。
传说青鸾的叫声,美妙无比,我仰望着青鸾,期盼能听到那传说中的鸣声。
青鸾却只用它淡碧色,几乎透明的眼睛望着我。
那样美丽的眼睛,世上任何珠宝也比不上它闪烁的光泽。
那样清透的眼睛,世上任何痛苦也比不上它蕴含的悲伤。
“青鸾,你为什么不唱歌?”我问。
青鸾不语,却用眼神告诉我,除非,遇见另一只青鸾,否则永远也不能在山林里鸣唱。
“青鸾,你在寻找另一只青鸾吗?”
是,我已寻找上千个年头。
“上千年?你真是一只执着的青鸾。可你怎么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青鸾呢?”
我只相信,一定有。
“好吧,我希望你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就可以找到。”我伸手想触碰那只孤独的青鸾,希望给它一点点温暖。
手还未抚上青鸾丝缎般柔滑的青羽,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迷蒙中睁开眼睛,床前竟站了好几位公公。
“她烧的太厉害啦,别说在雪天里去前殿站着,就是抬出去也是不能啊!”一个尖细却温和的声音说。
“可是,皇上说了,要宫里所有女眷都去前殿前让他过目啊!'奇'浣衣局'书'的宫女'网'尚且不能免,何况她还是正儿八经的娘娘!”另一个稍年长,却也同样尖细的声音说道。
我打定主意不会从床上挪动分毫。任他们怎么呼唤拉扯,我只是沉了身子往床上倒。
折腾许久,那年长的公公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就算把她弄出这屋子,难道让她在太和殿前躺着见皇上吗?何况她又是入了冷宫的皇后,想必皇上也不想见她。”
一行人悉悉索索收拾了一阵,终于离开了。
走前,那年长的公公又对年纪小些的说,“请一位太医来给看看吧,病的实在厉害,不吃药,怕是好不了。”
我翻过身去,对着墙,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笑意。这世道,还没那么坏,人心,也还没有让人绝望。
对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娘娘,还有悲悯之心,实属难得。
晌午时分,一位极年轻的太医跟着送膳的宫女来了。
大约是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头儿不屑于为我这样不得恩宠的人看病,只派了这最年轻,地位也最低的太医过来。
不过,能入太医院的,都非等闲之辈。就算再年轻,像我这样的误寒发热之症,一定也是手到擒来,药到病除。
宫女在我榻前拉起纱帘,年轻的太医背对着我,负手望向窗外。
“何必如此拘于俗理,”我强撑起身,笑着扯下那鹅黄纱帘说,“这里是冷宫,连寻常百姓家还不如,太医不必为宫中繁文缛节所拘。”
那太医,颇为意外地转身相望,年青清澈的眼中,竟有了许多惊讶与好奇。
他为我诊脉时,我看见他袖口里用蓝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钟字。
想不到,为我看病的人,是名满天下的神童,钟子琰。
我以年龄取人,终是犯了眼拙的错。
太医院里那帮老头儿全加起来,也抵不上钟子琰的一根小指头。
我便阖上眼帘笑了,这个世界,还是很有趣的。
“娘娘因何而笑?”淡淡清朗的声音在耳边问道。
“因笑而笑。”我答。
钟子琰松开我的手腕,也笑。
“钟太医因何而笑?”我问。
“因人而笑。”他答。
“娘娘何故知我姓钟?”他捋着袖口皱眉又问。
“因你姓钟而知。”我故意闭着眼睛微摇着头答。
良久,没听见任何动静,微睁开眼,却见他紧拧着长眉苦苦思索。
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袖说,“若不姓钟,为何将这字绣于袖内?”
他翻开衣袖看了看,长眉顿展,朗声笑道,“原来如此。”
钟子琰是我在这深宫里交的第一位朋友。
缘起于一场痛苦而灼热的病。
*****
腊八过后,很快便是新元。
作为皇后娘娘,即便是住在冷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是要出去为皇帝,为这个国家撑撑脸面的。
我却不愿。
这世上最不能做的,便是任人摆布提拉的木偶。
望着宫女们捧来的金钗锦衣,我无奈摇首。
师傅啊师傅,你究竟为何一定要让我这在山中闲散惯了的野人来受这种罪?
那时只为一句,倘若可以为你爹报仇,你嫁不嫁?便被绣凤锦鸳的红巾给蒙送到了这冷宫里来。
此刻后悔,已是不及,只能另想法子。
好在宫中尚有唯一的一位朋友,这朋友还是太医。
此劫可过矣。
皇后娘娘告病假,须得皇帝来批准。
钟子琰对我说:“笑彤,你可以继续在朗月下读你的诗经画卷了。”
我笑着道谢,为他沏上红梅暖茶。
“笑彤,皇上问,我为何要为一位冷宫里的人说话。他知道,你是没病的。”钟子琰捧着茶,嘴角却有一缕苦笑。
“子琰,皇上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问。
“皇上,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他长叹了口气答。
那又如何,再厉害的人,与生活在如同隔世冷宫中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想象出冷宫外的新元是如何热闹喧哗,以至于,宫女们忙的都忘了为我这冷宫里的人送可以抵寒充饥的食物来。
钟子琰也是忙的。他是钟大学士的爱子,皇帝最喜爱的神医。宫里忙,家里也忙。
没人理会我,并非坏事。
偷偷溜出宫外,看市井风情,滋味甚好。
每每换了男装,学那些文人雅士摇着儒扇走在街巷中,看街头馒头铺里逸出的渺渺水气,听河岸洗衣妇人挥着木椎哼唱出的民曲小调,风情无限。
原来,这个世界真正的面目,是这么样多彩而绚烂的。
怀里揣着热乎乎的大馒头,我喜滋滋地回到了冷宫。
刚推门,就望见钟子琰焦虑不安地在院里来回踱着步子。
“笑彤!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还穿成这副模样?”钟子琰先急后惊,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我。
我旋身,转至他身旁笑道:“何如?难道我不比子琰兄更风雅些吗?”
“笑彤。。。”钟子琰念着我的名字,摸着额头,看起来似是头痛的厉害。
我将馒头送到他眼前,软言道:“子琰兄,我请你吃馒头,你莫再头痛好不好?”
于是,钟子琰和我并肩坐在廊子下,就着滚热的红梅茶,吃着已经微凉的馒头,看头顶上那轮尚缺一线便欲盈满的明月。
明天是正月十五,月圆夜,上元节。
我吃着馒头,却笑出声来。
“我来看你,竟是这般开心吗?”钟子琰笑道。
“开心,不过我还有更值得开心的。”我说。
我望明月,盼月圆。
月圆之夜,师傅应该会来吧。。。
****
上元节,终于有宫人为我送来了元宵。
我坐在井边吃着甜豆沙馅的元宵,耐心等待着师傅的到来。
月亮又大又圆。
今夜在长生观里,如往年一样,会有很一场激烈的道法辩会。龙虎山,武当山,青城山上的那些道士们,在一个月前就从他们的观里出发,为的,只是在上元这一天到长生观里一辩道法,谈笑之间为四大名观争个高低。
今年会是哪座名观拨得头筹,又会是哪一派的年青弟子一辩而名扬天下知?
坐在冷宫里的水井边,口中含着滑腻的元宵,心却飞回了将是通宵灯火长明的长生观。
“笑彤,宫中的元宵甜吗?”师傅站在月色下负手笑问。
“此甜非甜。”我搁下手中的碗答道。
“你在与为师辩道吗?”
“弟子哪里懂什么道呢!”我笑着扑到师傅身边,“师傅,今夜带我出宫吗?”
“好。”师傅笑道:“带你去看真正的元宵灯会。”
原来,上元节并不是只能辩法论道的啊!
随师傅飞掠上高高的殿脊,才发现,皇宫里、街道上处处都挂满了彩灯,还有那些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在黑夜里闪着灼亮的光芒,灯光下人影绰绰,热闹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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