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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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汐似以为我的沉默是一种默认,上前一步拉住我手:
“和流汐一起,好不好?”
“王弟!”身后传来熟悉男声。
转身见皇帝一身青衣静静的立在繁花绿叶间,面色如常,不知站了多久。
我退后一步。
流汐上前端正一礼:“臣弟流汐参见皇上!”
“免礼。”皇帝伸手示意。
流汐却不起来:“臣弟斗胆,恳请皇上……”
“暑气湿重,王弟要小心身体。太后这几日凤体违和,有空你多去佛堂看看她吧。”皇帝打断了他,言语之间皆是关怀。
流汐与皇帝虽非一母所生,却同是太后抚养,听得太后身体微恙,不免着急,行礼后匆匆而去。
风吹过荷叶挤挤挨挨,波浪一般绵延,荷花轻摆,香气便阵阵飘来。
“这片荷塘美则美矣,它的主人却已不在,未免凄凉。”
我以眼光探询于他,皇帝却没有再接下去,转身摘下一朵荷花,递于我手:
“笑彤若是喜欢荷花,以后我为你种上一大片荷园,我们一起看赏荷观月。你可愿意?”
仿佛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听过同样的话,心为之一动。
皇帝微笑如霁月风光,牵住我的那只大手似乎传递出令人安心的温暖。
我却抽出手来,转身背向他,故意道:
“荷花纵然清雅美丽,出淤泥而不染,却终究避不开秋雨侵蚀,灰暗颓败。残荷听雨,最是凄凉。”
“荷花虽谢了,却留下芬芳的莲子,莲子落了,又有鲜嫩的莲藕。生命的魅力不在于追忆过去的美好,更在于无论处于哪一个辰光,哪一种生命形态,都恣意快然,活出它当时当刻的价值与芬芳。”皇帝的声音自然清朗,一派磊落。
“可若是外力强加于它,让它混沌茫然,不得欢颜,又当如何?”我接着再问。
“世上之事,无外乎三种: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和老天爷的事。一切自己能安排的皆属自己的事,当尽力去打理好;别人主导的事情皆属别人的事,管不了也改变不了,当学会淡然接受;人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都属于老天爷的管辖范围,不应过多操心。”
皇帝转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睛,继续道:
“雨雪风霜、季节更迭是老天爷的事情,不能去改变。选择以混沌还是明媚的心情去面对却是自己的事,是自己可以主导的。这荷花为何要将自己的混沌忧伤归咎于外力的作用呢?”
我迎接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如果有一天,笑彤考虑是继续留在皇宫还是离开,皇帝以为这是笑彤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皇帝目光湛湛,唇边漾起微笑:“是笑彤自己的事,不过我希望,笑彤会选择在我身边。”
我想起,七年前,他也不过十六少年。
暮色降临,月亮悄悄升起。
******
雪白的宣纸上,洇开几团墨色,衬出一抹浅红,几点娇黄。轻勾几笔,方显出原是一枝荷花,几茎荷叶。想了想,复添上两尾红鱼,翩跹来去。
钟子琰进来看见,眼睛一亮。
“笑彤,意在笔先,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写意丹青吧。”
我摇首:“随手涂鸦的小品而已,子琰兄抬爱了。要是喜欢,就送你吧!”
遂题名“鱼戏图”,署名长生山人。
钟子琰大喜,郑重一礼,若不是墨迹未干,只怕即刻便想收起。
“子琰兄也爱荷花吗?”不过随口一问。
钟子琰却面露神往之色:“我有一姑婆,原也是爱荷之人,丹青高手。家中仅存几幅画作,其中一副便是工笔荷花,细致淡雅,栩栩如生。我是赏画动心,继而也爱上荷花了。”
钟子琰顿了顿,继而轻声一叹:
“可惜今生无缘得见姑婆,只在她的祭日,得以祭奠几分。”
心念一动:“姑婆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见我有意打听,钟子琰不由多说几句。
“刚过不久,就在上月初七。姑婆原是圣元皇帝的昭仪,算起来是先帝的母妃。可惜入宫时年纪太小,虽形容秀雅,却不得圣元皇帝宠爱。圣元皇帝驾崩时姑婆才十九岁。先帝登基后不到几年,姑婆就郁郁而终,只留下一子,便是当今景王殿下。”
我对声音从来都是敏感的,何况已经听了七年。
却一直告诉自己,恰恰相似而矣。
心里涌上复杂情绪,不由叹息一声:
“景王幼小年纪就丧父失母,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
钟子琰诧异的看我一眼,似乎奇怪我今天的话这样多,却接了下去:“也不尽然,听闻圣元皇帝老来得子,当时对景王很是疼爱。长兄如父,先帝继位后,对这个比当时的皇长子当今皇上大不了几岁的弟弟也很关照,吃苦是谈不上的。若说辛苦,只怕是心里稍苦些。”
只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盛夏的阳光照着院子里白花花一片,晃人眼睛,蝉虫嘶鸣,声声刺耳。
“笑彤!”回过神来,钟子琰正看着我,“看你神思恍惚,是不是天气太热,不太舒服?我帮你把把脉吧。”
轻轻摇头:“我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不多打扰,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
钟子琰小心翼翼卷起鱼戏图,抬手告辞。
桌子上是钟子琰留下的几包消暑清心的寻常茶食中药,我仿佛一样也不认识了,怔怔的看了它们好久。
暑气正盛,身上原有细密的汗微微沁出来,这时却踪迹全无。
风吹过,渐渐前心后背冰凉一片。
******
我需要四下走走,来平复这几日渐渐紊乱的思绪。
京城沿江,后山再往北一点便到了江边。
江畔有一栋小楼,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
江面薄雾飘渺,笼着小楼似真似幻。我想起白云关,半山的云雾也曾这样萦绕。
轻点脚尖,人已在楼顶屋脊。青灰色的瓦片因着氤氲水汽有浅浅苔痕,和长生观并无二致。而我七年间早已适应这些微湿滑,脚下依旧稳如磐石。
听得见下面的市井人气,有人吟诗有人行酒有人浅唱有人言欢。
这样的寻常日子,小小喧嚣,才是生活的风情。
轻轻坐下,闭上眼睛。感受微湿雾气带着江水的新鲜味道轻轻缭绕,感受岸边芦苇拔节抽叶缓缓舒展。水里的鱼儿,也悄悄睡觉了吧。
渐渐忘我。
江雾浓重,将我湮没。
四下突然安静异常。
听得见下面的包厢中有两人脚步渐近,似乎停在了窗边。
想是夜已深,小二收拾屋子来了吧。扫一眼寥若晨星的灯火,我准备回去。
却闻得一嘶哑如漏锣的苍老男声响起:“你的毒练成了吗?”
“早已练成。”清晰应答。
轻描淡写的两句对话,在我耳中,却如隐隐风雷。
我不由驻足。
“那么,何时下手?”
“无色无味,却浸骨入髓。此毒早已在他们一呼一吸之间服下。”
沉寂片刻,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逐影,此毒甚烈,会否伤害到他人?”
“不会殃及无辜。”沉稳的男声语调依旧平静无波。
“真的吗?”
“或许……”
……
轻抚心窝,逐影,这原来就是你的名字吗?
这样的夜,这样隐秘的对话,必是不愿让外人听闻。
我听不懂对话的内容,却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这不是我熟悉的你,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刻的你。那么,我还是不出现的好。
心却压上一块大石。
沉重,疼痛。
曾经想过也许真的有一天,师傅不能陪在我的身边。那么,我会对他放手。再不贪恋他的声音,他的温暖,贪恋在他身边的每一滴时光。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师傅活着,并不只是为了给我温暖和依靠。没有遇见我,不在我身边时,师傅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在纷扰的尘世,师傅的身份是什么?
师傅、景王,一个翩然出尘,一个恹恹病弱。
哪一个,才更真实?
师傅救了我,教导我,为我披上嫁衣,他说,继王位者,为汝夫。
继王位者,为汝夫。是老皇帝对爹爹的承诺。
他做的这一切,可是为了完成爹爹的遗愿?
而他病弱外表,江边密会,又是为何?
我在屋顶上坐了大半夜,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了。
原本是为了静心而出宫,却不料心绪更乱。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回到宫里,身体还在轻颤。
我怎么忘记了,即便已是盛夏,江边风露依旧冰凉。
抽出架上的逐影剑,满庭竹叶遮天蔽月,乱空飞舞。
当我力竭,是否就可以一夜无梦?
******
我又回到了丞相府。
夜空的月亮,分明是红色的。
我看见血流成河。
戴着面具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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