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繁华》第72章


“你娘亲自小这样对你?”
“有时比阿爹还凶……”阿恒翻了身,又睡去了。
江载初却靠在孩子的床边,心中五味杂陈。
所谓严父慈母,他自然是见过韩维桑以前惯着阿庄的样子。直到世事大变,她意识到阿庄总有一日必得独当一面,才渐渐对他严厉起来。
可是如今对这唯一的儿子,韩维桑竟也能狠下心……可见她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迟早要将他送回到自己身边。
“可你自己呢?”江载初揉了揉额角,苦笑着站起来,负手在身后,望向窗外。
花窗外的白梅早已结下数串花蕾,淡淡幽香飘来,他忽然想到,这一生,看似是他君临天下,可原来,是她事事走在他之前,甚至从不给他回旋的余地。
“维桑……”他喃喃道,“你真的就这样把儿子扔给我,再不出现了吗?”
永维五年的上元节,帝国己经经过了五年的休养生息,轻徭薄陚,民力得到极大缓解;而匈奴经此一战,冒顿可汗在出关后病逝,部族内部四分五裂,再也无力在边界挑起战争。左屠耆王冒曼在内斗中被族人所杀,因新任可汗欲要和洛朝修好,将周景华送回了洛朝。只是在回国途中,周景华因忧思过重,暴毙而亡,倒是省了一番被千刀万剐的痛楚。
边界安宁,四海升平。
皇城外的朱雀大道,宽敞本可以容十二匹马并肩疾驰,此刻却熙熙摟攘挤满了人。
江载初敕令,取消这一晚宵禁,小贩们在大道两边便摆起小摊,贩卖各式首饰、面具或是吃食,有些精巧的玩意儿甚至不远千里来自关外,写着灯谜的灯笼一连串地展开,将人们的脸颊衬得容色温暖。
“看,看!陛下来了!”
人群忽然涌动起来。
按照往年的惯例,江载初皆会在朝阳门上观赏一年一度的烟火盛会,与民同乐。
城门足足高有数十丈,仰头望上去,其实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罢了。可人们还是一个个努力仰起头,去寻找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况且,今年与往时不同的是,储君也将出现在城门上,第一次接见臣民。
江载初倾身向臣民们挥了挥手,顿时朱雀大道上便如惊雷一般,响起了“吾皇万岁”的呼喊声。
更有眼尖的看到皇帝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孩子,那自然是储君了,只可惜也只能远远看见而已。
忽然之间,远处轰的一声,皇城似乎静默了一瞬,旋即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深蓝色的天空被画下,却又巧妙地婉转而起,如同牡丹一般瑰丽!
“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终于从城楼上移开,望向远方,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城楼之上,朔风更烈。
江载初肩上披着厚厚的白狐裘,手中抱着阿恒,微微眯着凤眸,亦望向那烟花绽放处。
他的身旁,是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郎,瘦瘦的身子上穿着黑色大氅,见到极精彩的烟花,也偶尔轻轻击掌。
“姑父,我幼时在锦州城,似乎也见过烟花。只是,不如此处的盛大绚烂。”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微凉。
江载初抿唇笑了笑,“你姑母曾经约我上元节去看锦州的烟花……”
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韩东澜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对父亲少有印象,自七岁时被姑父带在身边,便视他如父。在他心中,宁王也好,皇帝也罢,都只是他的姑父,深于谋略,勇于战场,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
可他也知道,唯有提起姑姑,这个泰山崩于前不会变色的帝王,方才会短暂露出这般黯然之色。
果然,片刻后,江载初己经面容平静,笑道:“韩东澜,将来你真正成了君侯便会知道,再绚烂的烟火,也不及民生安稳,会令人觉得真正喜乐。”
“侄儿记下了。”
他们低声交谈时,帝国的储君正看着这漫天烟花,不敢眨一眨眼睛,生怕漏掉最精彩的一幕。
趁着一个间隙,阿恒转过头,认真地同皇帝道:“阿爹,我想和娘亲一道看烟花,你什么时候能把她找回来?”
这般的童言无忌,韩东澜想要阻止表弟也已来不及,他只得抬眼,小心望了一眼皇帝。
江载初安静地抬起头,月光与烟花交杂着,明灭不定的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留下闪烁的痕迹。他淡淡望向远方,却和普通人一样,带了些惆伥。
良久,江载初笑道:“三个月后我将她寻来,那时正是春日,咱们一起去踏春,好吗?”
阿恒笑着拍起了手,
韩东澜略带疑问地望向姑父,却见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心下顿时明了,那只是姑父想要安慰表弟罢了。
在城楼之下,所有人仰着脖子,为一朵朵绽开的烟花欢呼的时候,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城墙之下,安静地看着朝阳门上隐约的身影,一瞬不瞬。
她兜着风帽,双手亦笼在裘衣中,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
周围的喧哗声被阻隔在外,风帽柔软的绒毛间,她的脸隐隐透出白玉般的色泽,鼻尖微翘,嘴角的笑意柔和如同此刻皎然的月光。
丈夫,儿子,侄儿……
或许一年之中,也只有此刻,她才能见到最亲的人吧。
他们就在那里,她知道他们都很好。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终于低下了头,正欲离开,忽被身边看烟花的人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到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女,因被人群推搡了一下,便跌在她身上。那少女正欲道歉,却瞥见风帽下这女子一瞬容华,蓦然怔住。
待到回过神来,那道身影己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上元节过后,宫廷内外却为了一件事担忧不已——好不容易皇帝有了储君,小太子却偏偏在上元节赏烟花时着了凉。
本以为是普通不过的伤风,太子虽年幼,身子却好,多吃几服药便能痊愈。未想到这病却越来越凶险,连治了十几日,反反复复的总是不见好。一月过后,竟转为沉疴,储君日日躺在床上昏睡,牙关紧闭,连一滴药都灌不进去。
江载初日日守在病床前,十余日不曾上早朝,更是一连罢黜了五名御医,储君却始终不得好转。
所谓病急乱投医,各地开始不断遣送珍稀药物和所谓名医入京,甚至不乏所谓“秘术”,却无法让这个幼小的身躯再获得新生的力量。
宫闱深处,烧得满脸通红的孩子勉力睁开眼睛,似是在找寻什么,最终却归于失望,喃喃说了句“娘亲”便又昏睡过去。
江载初陪了他一天,终于慢慢站起:“命钦天监选一个吉日,朕去天坛祭天,祈求上天怜佑吾儿平安。”
“陛下,有关殿下的病……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江载初眼中布满血丝,声音亦是哑涩:“朕连秘术都信了,还有什么不当讲?”
“京城外有个盲人,算命很是灵验,昨日臣遣人去算了一卦……那人说,说是殿下命格与这紫宸殿不合……若是能送出静养,当能疫愈。”
江载初仔细想了想,不由道:“宫外的数处别苑,那人可说哪个方位与太子合宜?”
“城西的天揽阁最为合宜。”
江载初嘴角带了一丝苦笑,长叹了口气:“也罢,命人将天揽阁收拾出来,明日便送太子过去。”
城西的天揽阁是皇家别院,每年中秋,皇家皆爱在此登高阁赏明月,往常却是没人住的。因要移为储君养病之所,顿时喧闹了许多。
储君在第二日便悄无声息地被送出宫。
江载初亲自抱着他,心急如焚,送至阁楼内,又是无眠无休地照看了一夜。
钦天监选的吉日是三月二十四,皇帝因要提早斋戒沐浴,便早早离开了天揽阁。
此处的守卫虽不比大内,却也极为森严。
入了夜,储君所在的暖阁内门窗紧闭,虽是初春,天气已不再严寒,却依然烧着暖炉,弥散淡淡一股药香。
侍女静静守在一旁,忽然宫中李女官走到门口,悄声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她是宫内品级最高的女官,侍女们闻言忙退了出去。
待到她们走后,女官带着随从进了屋内,那随从急步走向床边,低头望向的孩子,却见他满脸通红,用力闭着眼睛,几乎要将长长的睫毛夹断了。
她心中一痛,伸手探向孩子的额头,低声唤他:“阿恒……”
阿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恍惚间见到了娘亲,犹自不敢相信,摇头道:“是娘亲?”
“是我。”韩维桑扮作了极不起眼的宫女,想尽了办法方才进来。
如今见到了儿子这副样子,既后悔不该让他离开自己身边,却又怨恨江载初不曾好好照顾他,只恨自己不能分担去孩子身上的痛苦。
“娘亲,我好难受……”阿恒轻声道,“好难受……”
韩维桑一开始得知孩子生病,还以为是江载初想了法子,总归是要骗自己出现。未想到阿恒这一病便足足病了一个多月,几乎惊动了整个帝国。她想方设法找人去询问了好几名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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