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难为》第73章


“我方才见过笙儿了。”宁夜放下茶杯,“许是来得不巧,我到的时候他恰好出门,连句话也没说上。”
我松了一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宁夜挑了挑眉:“怎么?不想他见我?”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这个儿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喜欢到处找爹。”
这是实话,自从我用朝颜骗得他日日替我浇水后,他便从心底里明白,我是打定主意不会带他认爹了,他只能自己去找。所有和我有往来的年轻男子,但凡相貌资质过人的,他都要一个个审核过来,生怕自己错过和亲爹相认的机会。
宁夜听了我的话,手中的茶盏顿了顿,一双潋滟的凤目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难道你……你还没告诉他真相?”
“怎么可能?”我苦笑地搪塞道,“这桩事牵扯太多,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懂什么?”
唉,其实我不是怕他不懂,是怕他太懂。
宁夜望着我欲言又止,我连忙笑着摆摆手,“笙儿的事,兄长就不要担心了,左右这四年我也一个人也把他拉扯大了,他现在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独立,我也不必为他多操心。”
宁夜墨色的瞳仁望着我,语气沉沉:“难道你就准备,一辈子这样下去?”
我张了张口,讶然地道:“难道这样……不好么?”
他看着我淡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喝茶,如云墨般的长发恣意地散在右肩,左手执着茶杯缓缓放下,轻声地道:“你执意离开后不久,云眠便辞官了。”
手指徒然一顿,我默默地嗯了一声。
这几年,虽然远离了都城,但和宁夜偶尔还有书信往来,他会将都城里我牵挂的事一桩桩地说给我听。
譬如,他废了景州王的所有封邑,但答应了他绝不废后。前些年仪巽郁结了许久,将自己关在宫里谁都不见。
虽然景州王谋逆这事不知仪巽参与了多少,不过我敢打包票,以仪巽的心智,她能不拉低整个景洲将士的能耐已是不错,所以治罪她实在没有必要。宁夜也深以为意,所以每次都好言好语地劝慰她,这些年她的心态才慢慢平和起来。
至于宫中的人,云眠辞官的时候,将珠儿和叶儿一并带走,离开了都城。
“辞官之后,他说这些年攒下的饷银足够他做些买卖,便作起了游商。”宁夜扯起嘴角苦涩一笑,“起初我倒实在是不明白他,苏氏望族在老家有许多庄园食邑,他纵是回去坐山吃空也足够,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从商。”
我干干笑道:“云眠的性子,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做事不按常理来,你若是猜着他接下来要走哪步了,他反而要不高兴。”
宁夜跟着淡淡一笑:“我听说,这些日子,他好像是来垣城了。”
心中莫名地一悸,我缓缓放下茶杯,状似平淡地“哦”了一声。
“我从未告诉过他你的下落,他也从未问过我。”宁夜浅浅地笑起来,笑意里透着几分苍凉,“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决心做游商的原因。”
我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宁夜,他垂着浓长的羽睫,目光静静地望着平静的茶面:“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随性,不过是因为他在乎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我都不知道,他一旦较起真来,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心口突然一紧,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却终究只是苦涩一笑:“有些时候碰到些无可奈何的事,常常会选择跟自己过不去,待时间久了,想通了就好。我想,仪巽也好,云眠也好,大家总有一天都会心态平和起来,也就不会折腾自己了。”
“哦?是么?”宁夜抬起潋滟的凤眸朝我微微一笑,“若是如此,曦儿,这些年来你为何从来不向我询问他的下落?”
身子蓦然蔫软下来,我勉强扯起嘴皮子想坦然地笑一笑,却发觉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宁夜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你……倒不用担心。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想想,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躲过众人的耳目应当轻而易举。说不准现在,他都不在宁国了。
无论他在哪里,我唯一知道的那就是,他不想见我。
四年前的那场浩劫,早已成为史书上微不起眼的一页:
曦和初年十月,沂州王勾结景州王反,逼于合川之上。上无路可退,煦公主谓曰:“国不可亡君,但可亡姬。”遂代上赴死。后上平乱叛军,感念公主忠心,追封御国公主,以长主公之礼厚葬。
我总觉得这段史料哪里不对。首先我不记得我说过那么大义凌然的话,其次关于下葬,我出宫前特意嘱咐过皇兄,反正是个衣冠冢,简单地入葬就行了。
由此可见,史书都是骗人的。
最大的证据就是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你走之后,云眠也走了。皇宫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人。”宁夜放下渐凉的茶杯,潋滟的凤目黯然若失。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却抬头对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我这次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免得回去周卿史又要念叨。”他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我不禁疑道:“周卿史是谁?”
“周太傅的孙子……云眠辞官之后,年轻的一辈里论资历,只有他能担当九卿。只是,此人……”宁夜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黑。
我登时在脑中浮现出了一张容貌清秀却一本正经的脸。说实在的,周太傅这个孙子不是不好,就是太过规矩,比周太傅还要规矩,他的一言一行稍稍润色下,就能修出一部百官守则来。
宁夜道,以往云眠做卿史的时候,两人私下谈论公事之余还能互相调侃几番,但自从周卿史上任,别说私下同他调侃了,就是两人偶尔在宫中碰个面,宁夜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身为九卿之首,周卿史的使命感实在有些大过头,大到用人之策,小到陛下您龙袍角处的污点,无时无处不再努力地行使他身为卿史规言进谏的职责。听说我那衣冠冢入殓时,他还特意写了奏章说入殓礼数多有不周,宁夜没辙干脆将其后的入葬交由他管。于是出殡那日,整条街上一片肃杀之气,就连哭丧声都整齐有序。
看着宁夜无奈的表情,我忍不住轻笑出声道:“有这么个周卿史在身边,想必兄长的日子也不会太过无聊。”
宁夜望着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日色式微,我送宁夜出门,暮风微凉,玄色袖袂微微飘动,仆人为他挑开车帘,稀薄的暮色映在他秀颀的背影上,格外的清冷。
我心头一顿,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皇……兄、兄长。”
宁夜闻声转身,凤眸含笑地望着我,斜阳照在他脸上,昔日的少年已成为年轻的帝王,容颜却依旧俊美温雅。
此时此刻,他仍旧是我记忆中的皇兄。
我笑了笑,然后道:“兄长,多保重。”
他微微一怔,旋即也和着我笑起来:“嗯,曦儿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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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宁夜没多久,席笙便回来了。
我正在琢磨怎么把皇兄救济给我的银子藏起来不被发现,席笙已站在我身后漫不经心地道:“刚才来的人,不会是当今圣上罢?”
我吓得手一抖,转过身子惊悚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席笙润玉般的眼眸里写着“你根本骗不过我”的眼神道:“娘亲不是说过你以前是公主么?” 
“我几时说过?”
席笙摸了摸鼻子,道:“有一回娘亲喝醉了,然后抱着我哭喊说‘笙儿啊,你别看娘现在这么没用啊,不是娘的错啊。娘以前学的都是国策兵法,哪知道这些到了民间就一点用都没有啊……白白浪费了娘的半生去学这么多以后都用不到的东西啊……这一切都是父皇的错啊!他老人家怎么就没考虑到我以后不做公主的可能性啊……’”
他学着我的语气说完,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一种置疑的语气道:“娘亲……你以前……当真是公主?”
我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裙钗,语重心长地拍拍席笙的肩膀道:“娘亲以前当真是公主来着。不过公主也分很多种,娘亲以前做公主的时候就很勤俭,从来不穿绫罗绸缎,从来不上街横行霸道,从来不强抢民男,也从来没包养过男宠,简直就是公主界的典范。”
未料席笙望着我嗤之以鼻地道:“那你还做公主干嘛?”
我:“……”
席笙奚落完我后,看着我手中的银两拍手笑道道:“娘亲,上回我要你带我去河边夜市看灯,你说咱们没银子去那里会被人鄙视,现在有银子了,娘亲你可以带我去了罢?”
我看着他粉嫩天真的小脸,一时竟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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