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第126章


嬴淮以竹筒舀起江中清水、闷于壶中,一颗心犹如茶片一般在沸水中上下蒸腾。
“她的手疾、也是平原君寻了扁鹊传人、为她医好的。我从合泽捡到她时,她才一、两岁。我从小带着她、为她穿衣换裙……所以那腿侧胎记,只是自小就见过罢了。”
“哥哥不必向我解释……”从舟听出他语中悲意,不由亦觉得风木皆寒。
“我的心自然不会向你解释。我只不过,不愿令你误会她。”
嬴淮撩起羽扇,晃过水面的风,将小炉中的火扇得更旺些。
“至于那心口纹的莲花… 当初她年少无知时,有恶毒女子骗说是她母亲,将她骗入勾栏。因她不从,那女人曾烫伤她胸口……后来救出她后,她也总以此为不洁,自艾自弃。我便哄她说,莲花最纯洁,若纹一朵莲花遮住疤痕,就可以摆脱过去。
“我为她纹过一朵,后来无人知晓时,我在自己胸口也纹了一朵。不为摆脱、只求与她纠缠一世… 那时,的确是有与她并蒂连理的奢念……”
嬴淮倏地一抬眼,望进从舟眼中道,“但我和她之间,向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你莫要疑心她。”
虞从舟眼波通透,摇了摇头道,
“窈儿心里始终有你,我知道。……你也知道。”
嬴淮摇扇的手忽然停在空中,一心难全、两情相对,这一生为何会爱得这般疲惫。
山风轻动,从舟的卷发拂过面颊、双瞳中映着散不去的心底柔波,
“一辈子就这么短,一个人若能真心真意地爱过两次,亦是一种幸事,我都愿她珍惜。”
嬴淮未料到从舟会这样说,心中却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但我毕竟在众人面前伤了她的清白。”
从舟见他眼底水雾闪烁,不禁有一丝怪异的感觉,又见嬴淮手间愈发颤抖,惘然急问,
“你、你要做什么?”
嬴淮只是淡淡一笑,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羽扇迎风、微点江面道,“这江、名为‘忘川’,这茶叶、出自忘山上的湮情树。忘川水与忘山茶,慢慢炖煮,饮后便可忘情……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你放心,从此以后,我自会忘去她,再也不会让她困扰。”
杯沿轻抵唇边,嬴淮落寞欲饮,烫热的蒸汽迷蒙了他的双眼。
虞从舟忍痛跪起身,广袖一甩、撩飞了嬴淮的手中杯,一杯一茶皆尽落入忘川。
“你不必忘记她,我也不需要谁成全。此生不管她爱谁,我心里都是一般恋着她。她从不让过去的束缚自己,哥哥,你也不必… ”
……
那一拨一撩,又牵扯伤处,须臾,从舟再强撑不住,又钝钝地陷入昏睡。
嬴淮重又斟了一杯忘川之茶,怅然一笑望着从舟的睡颜,他竟真的会信……世间安有忘情水,想求得忘情水之人,不过都是,情深成痴、痴人说梦、梦浅而终、终难忘情。
他只是想从此了断自己的残念,用从未爱过的神情,去爱从不属于他的小令箭。
咽下清苦薄茶,假装自己已然忘记。但脑海中、小令箭自幼到大一幕一幕的婉转轻灵却更加清晰生动。嬴淮苦笑着仰面躺在舟上,衬着云雾眺望她的模样,从心口唤出几声“小令箭”、悒悒轻声而叹,
“此生此世,我仍爱你……此爱此心,与你无关。”
……
沉睡犹如隔世之久,从舟毫无意识地随着小船漂于忘川水上。嬴淮已不知去了何处。
梦一点一滴醒透,从舟闻见花香袅袅,在身边层层酝开。
闻香识人,那是窈儿的温醇。他愣了一瞬、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这一生、竟然还能、再次触到那段体温。
他不敢睁开眼,怕与她重逢第一眼、会被泪水淹湿。他将额头嵌进她怀中,默不作声地搂在她的腰间。
姜窈亦轻轻抱拢他,一寸一寸拂过他的卷发。等过太久的变迁,这一瞬间,生命仿佛飘于云颠,不敢回首从前。
她眼中干涸、心中翻涌。明明度过无数盼念,但梦幻变真时、她只是轻轻吻上他的发线。
那一吻、是他生命中失落已久的天真,他蜷起身,告诉自己不必再害怕梦,因她终于不再是梦。
她就在他身边,这样真实。
两心依依,相拥无言。丝毫没有身体上的欲念,只想偎着彼此胸口的温度,从此朝朝暮暮。
日升月移,微微有些天明,小船依旧飘零于水上,二人却像是在此间生了根。
一夜沉默对眠,从舟的世界中似乎空灵的再不剩下其他,从前不知、爱意可以这般简单、而又凝着默契。他与她之间,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激炽,只是淡淡如水、已醇醇入心。
在凌晨最寂静的时分,他听见姜窈轻轻开始哼唱,她声音黯哑,飘荡在他耳中却像是天外仙音……
云深深
暗里辗转星辰
轻酌浅声
唱与谁闻
水涳蒙
隐约锈凝前尘
韶华可剩
半点旧痕
萧瑟心门
换谁空等
等在无望归程
一程一程悄冷余温
霜染旧城
不堪一梦
梦过生死变更
一更一更刻尽残
、109处心积虑
数日之后;虞从舟在郊外长亭与平原君送别。那时方知,是赵王救下了姜窈。
一年未见,平原君似乎亦憔悴许多,但终于见到从舟,他眼中闪烁着紊乱的光芒。
二人沿着长亭且行且惜,还是平原君停在一段阑干边、先开了口;
“王兄说,你爱那楚姜窈;他怎会看不出来… 她既是你爱的人,他不会狠心去伤害、即使她是秦人……王兄还说;护你救你他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亲手埋下你和他之间的隔阂。”
一字一句、都像是王在他耳边轻语,从舟立在风口、衣袂微荡、心绪难平;想不清自己究竟修了何种福缘,竟处处得人恩荫、一再绝处逢生。
原来自从赵王试出楚姜窈的真心,便想着要放过她。也是夙缘巧合,姜窈被押入死囚牢时、要求以黑布罩脸……于是行刑那日,赵王将另一名死囚蒙上黑布、换下了她。
平原君换了个姿势、避开他的视线又道,“但楚姜窈在赵国毕竟是被定了罪名的秦国间谍,王兄不想你与她在赵国相见、怕再次累你入罪。王兄本想把她送回秦境,是我……是我一时妒意蒙心,恨你竟爱上这女子,所以在半路上悄悄把她截下。
“我把她软禁在府中,原本是想、要让你与她再难相见,或许你就会回心转意忘了她……但没想到你听说她被处死、心神俱灭,从此不见了影踪。若你自尽,我… 我真的害怕是我逼死了你!所以我再不敢有别的贪念,揣着一线希望、带她入秦来寻你,纯粹只是想要你知道,她还活着……”
一场寂静,亭外芳草不再,枯叶飞零,从舟感觉得到,平原君心中也开始学着掩藏酸楚。爱恨之苦,是不是会令所有人都寂寞到这一步?
“……谢谢你,医好了她的手疾。”心绪杂乱、却说不出其它。
平原君摇了摇头,“那一路上我想过许多过往,那时方知,我对你、毕竟不如王兄……王兄说过,他对你必竭尽君王之力,予你所爱,取你所求… 是我从前未懂。”
平原君叹了一息、淡淡一笑,那个瞬间、他忽然少却了许多少年时的跳脱欢愉。
从舟忽觉揪痛,懂心懂情又如何,只会教人黯哑了念盼、藏匿了愿求。
如他对他、其实明悟在心,却仍是无以为报,只是将更多亏欠、向记忆深处堆叠。
好在平原君忽然回眸一笑,视线中又流转着从前的那种少年不羁,
“从舟,如果我们能够重回少年、重新来过,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选择我?”
虞从舟身上一怔一麻,眼神游开、习惯性的仍有闪躲。
平原君似乎并不在意,出神地幻忆着各种可能,忽然隔着衣袖牵住他的手,眼中散着一丝冀想的光,
“是不是该强留你与我一起在宫中长大?宫中除了王兄的女人、再没有别的女眷,那样,你便只看得见我。”
他这出格一问,倒令二人间沉冷的气氛换了昔日的暖色、拖着从舟亦入了戏。
从舟懵懵而笑,很实诚地“嗯”了一声、点点头,开口却是,
“若真如此,甚好……我会选王。”
“你!”平原君立时垮了笑容,郁气难吁、手指狠力捏扣、痛得虞从舟微皱了皱眉,
“那就该强扣你在我平原君府中,看还有谁敢比我出挑!”
虞从舟忍着疼平复了表情、又一次很实诚地答道,
“若真如此… 也甚好,你府上三千门客、才子如云,我会选范雎。”
“呵呵,呵呵,”平原君眯着眼、喘出两声冷笑,“倒也是,以你隽秀天下的仪容、说不定当初能留住范雎的心,他便不会离赵、不会入秦,与我赵国倒是一件大功。”
“嗯。如此这般,可算是双赢,我欢喜,王也会欢喜。”虞从舟见平原君被挑得岌岌有些上了火,一瞬间似乎真的有一种重回儿时的喜感,便更是强忍着心中暗笑、一装到底。
却不料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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