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第157章


这卷经帛我绣了整整两年,眼看就要完成,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钟声仍在继续,由于隔离很远的缘故,显得越发低沉,而听在我耳中,更是无限凄凉。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钟声,那是景阳殿的百年铜钟,一旦响起,只意味着一件事——
皇上,驾崩了。
昭尹……死了。
这四个字,为何会在我的意识中旋转飘渺?恍如命运撕裂出的一道伤口,让冷风幽幽吹入,让寒意脉脉蒸腾,让我的手指,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然后,针线经帛砰然落地。
竹箍滚啊滚的,出了屋门,沿着台阶级级蹦坠,最后,停在了一双鞋前。
鞋子乃以上好的珍珠白缎面制成,左右两只用金线各缝了半幅图案,并在一起时,就成了完整的一只凤凰。
看到这样一双鞋,我便知道是谁来了。
视线上移到来人的脸,果然是薛采。
“姑姑。”月色下,薛采的脸素白凝郁,没有表情,“皇上驾崩了。”
我垂下眼睑,分明想要笑笑,想说哦是么,那真是好消息啊,咱们薛家的灭门之仇可总算是报了啊……但唇角刚动,眼底的泪水就涌了上来,刹那间,几乎无法呼吸。
昭尹……死了。
我的表弟、我的夫君……死了。
那个我爱过我怨过我恨过的男人……死了。
虽然早知世事变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我之所以在冷宫中安然向佛,就是潜意识里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然而,我真的没有想到——
这一天,实在来的太快了。

我的名字叫薛茗,乃是一代名将薛怀与长公主蓟阳的女儿。家中一共就两个孩子,我与哥哥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一帆风顺的成大。
当时璧国的君王是荇枢,也是我的舅舅。他年轻时御驾亲征,与爹爹并肩而战,直将江里晏山等蛮夷部族通通歼灭,以铁腕冷血之风,威震四国,可以说,是个很了不起的君王。但后来,却耽于安逸,恩宠王氏的女儿甄姬,逐渐不理朝事。
因此,在我幼时的记忆里,父亲每次下朝回来时,都在家中发脾气。父亲是个非常雄心勃勃的人,他的梦想就是统一四国,他把自己的这份梦想全部倾注在了舅舅身上,没想到,舅舅却安于现状,从此醉生梦死。
每天晚上,只要没有别的事情,父亲就会在院中舞剑,一边舞,一边吟唱:“墨烟横空,卷日残西岱,枉生黄昏。枯木已苍覆碧色,怎见昆仑?雕栏新色,玉柱艳华,笑言风雨顿。惜昨,战场铮铮烈魂。长啸悲歌难抒,杜鹃泣血,匣中宝剑钝。常惜青青阶前苔,添得多少囫囵。四分江山,千秋霸业,俱付苍狗白云……”
一曲唱罢,正好最后一个剑式也舞完,父亲以剑顿地,掩面长长叹息,然后转身,缓缓离去。
我至今都没有忘记他当时的黯然。
一把绝世名剑,如果不用于切割,只是悬于高堂成为装饰品的话,根本就是浪费。
同样的,一代名将,如果不去征战沙场,也是屈才。
父亲常道,他一个粗人,不会治国弄权那套,只会打仗。可是……“皇上他,已经不让我打仗了……”父亲说这句话时,眼底有着深深深深的落寞。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只能将脑袋枕到他的腿上,抚摸他粗糙却又宽大的双手,心想要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也许,我就能跟父亲一起去打仗了。而我虽有哥哥,却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要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十岁的我,凝望着被外人传说成神话般的父亲,却只感受到了他的浓浓悲伤。
幸好,这个遗憾很快就得到了弥补——
父亲在一次外出时,有个少年饿晕在路中间,惊了他的马,父亲让人将他拖走,他却死命抱住马腿不放。我父生平最最爱惜他的战马,无奈之下,便只好应了他的请求。
从此,那个叫做弘飞的少年,就成了父亲的随从。
两年后,成了我的义兄。

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
她的身子一直比较柔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生病,因此,也导致了哥哥从小无人管教,无法无天。
父亲对母亲不可以说不好,但一个粗人,即使很想照顾好一朵倾世名花,也终归会因为不解风情而有所疏漏的。
所以,我总觉得母亲是抑郁死的。
她是否爱父亲?当年,舅舅执意拆散她和当时的新科状元的婚事,将她另行指嫁给父亲时,她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怨恨?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去世,再也不会有答案。
母亲走后父亲更加寂寞。他除了练剑,就是喝酒,经常喝的酩酊大醉,不醒人事。我让义兄劝他,义兄摇头,只比我年长一岁的脸上,却有着比我多了十年的成熟:“宝剑入匣,英雄落幕,本就是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任何劝慰都是没有用的。”停了一停,迟疑道,“除非……”
我听出他意,忙接道:“除非什么?”
薛弘飞用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沉声道:“除非……风云再起。”
我一惊。
薛弘飞悠然道:“以皇上对王氏的宠爱程度,将来的皇位必定是会传给太子了。与其相比,另一位皇子就太可怜喽……”
他的最后一个字,尾音长长。而我,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舅舅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表哥昭荃,天资聪慧,文采斐然,从小众星捧月,颇受恩宠,二表弟昭尹,却是舅舅年轻时的一笔糊涂账,因此,当这笔帐终于算清楚时,人都已经十岁了,这才带回到舅舅身边。我两年前见过他一面,十一岁的男孩子,长的比我还矮一个头,又瘦又小,连字都不认识,和大表哥比,根本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我听说他后来有拼命用功读书认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样一个人,原本跟我是毫不相关的。
但在听了义兄的话后,我却突然兴起了念头,要去看看他。
没过几天,义兄神秘兮兮的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我不疑有他地跟他去了,马车行了两个时辰后,进了一处庄园。
义兄安排我在某个房间里等着,房间东墙上有扇暗窗,可以将外面的一切都很清楚的收入眼底。
外面是一处水榭,春光明媚,水波轻涟,景致极美。大表哥和一些衣饰华丽的少年们在水榭里饮酒吟诗,好不惬意。
我正想着为何义兄要带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看大表哥他们玩乐么?就在这时,水榭里的少年们突然一边哄笑一边站了起来。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远远走来一人,似曾相识,却又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剪裁合体的暗紫长衫显得来人非常消瘦,却显得身躯硕长,鸦般的乌黑长发整整齐齐的在脑后束起,饰了一顶白羽编成的玉冠,唇红齿白,眼眸如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俨然已一位翩翩绝世美少年。
他、他、他……
他是——昭尹?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年不见,他怎么变化如此之大?不仅在身高上已经远超于我,而且气度风华,也与以往大相径庭。
就像破茧而出的蚕蛹,最终变成了蝴蝶。
一时间,心头震撼,难以自抑。
那边,起哄声越发响亮,大表哥坐在众人中间,托着个酒杯,懒洋洋的笑道:“你可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二皇子年纪渐长,架子渐大,已经不再将我放在眼里了呢。”
昭尹的神色很平静,走近了,躬身行了一礼:“不知殿下何事传唤?”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来了?”大表哥说着,将手中的酒杯斟满,推了过去,“来,先把这杯酒喝了。”
昭尹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回殿下,臣弟不会喝酒。”
“是不会,还是不肯啊?”大表哥说着使了个眼色,那些少年们就围拥上去,七手八脚的将昭尹抓住,强行撬开他的嘴巴讲酒灌下,昭尹被呛到,跪在地上咳嗽不止站不起来。众人哈哈大笑。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不敢相信我的大表哥,一向温文尔雅有仁厚之名的昭荃太子,竟有这样可怕的一面,用不入流的手法,去欺负自己的弟弟!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昭尹?为什么要欺负他?
世人皆知舅舅最喜欢大表哥,不但一出世就封他当了太子,而且这么多年来始终恩宠有加,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宫女所生的昭尹,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为何还要打压他?凌辱他?
大表哥拿起酒壶,施施然的走到昭尹面前,然后倾斜壶身,任由酒水从壶嘴流出,淋到昭尹头上。
昭尹本待反抗,但旁边有人狠狠压住他的手脚,令他无法动弹。于是琥珀色的酒水就从他精心梳好的发髻上流下去,淌过他的脸和脖子,一直流进衣服里。
大表哥将他头上的白羽玉冠缓缓拔出,笑了笑,笑的温柔、温文、温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