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第8章


廖该边头点个不停,说道:“就是如此!你……你……你真的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嗯,加上你刚刚的描述,我想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果然……”大男孩皱着眉头,蝴蝶静静地停在男孩的断臂上,似乎不愿打扰他的思绪。
“果然?”
“影子应该不是你说的原罪,而是万物平衡的装置。”大男孩说,但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大男孩其实也怀疑着自己的推论。
“平衡?我国中老师告诉过我,我们平衡的东西,啊,器官,是耳朵里面一块圆圆的东西,一圈圈那个。”
“三小听骨,前庭,半规管,你说的是这些吧,但是,动物要平衡,植物呢?”
“植物又不需要动,而且他们有那个叫根的东西,可以抓住自己啊。”
“呵,但也有可能是影子让我们,也就是所有地球上的东西,都能牢牢站在地面上,好让我们克服地球强大的滚动,而非像你刚刚那样滚啊滚的。”
大男孩的眼珠灵动极了。
“不是已经有地心引力了吗?”廖该边摸着头问,他已经被这胡子男孩给吸引住了。
“地心引力这东西的确是有的,但它只负责抓住我们,不负责使我们忘记地球的滚动,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目前为止最合理的推测。”
“……”
廖该边以沉默示意胡子男孩继续说下去。
“你想想,地球虽然很大,但毕竟还是个圆球,光说我们人类就好,站在这颗每分每秒自转、公转个不停的圆球上,我们凭什么不会跌来跌去?”
“会不会是因为地球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们……我们才会觉得地是平的?”
“不,地表再大都还是圆弧状的,没道理感觉不出来,只要有一点细微的感觉,就会像你刚刚那样,觉得踩在一颗滚动的大球上;所以,目前的现象告诉我们,是影子帮我们解除这种失却平衡的滚球感,使我们能平稳地行走。”
大男孩说完了,廖该边的脸色也变了。
“胡扯!如果影子不是原罪的话,那么我如何藉上帝的手劈断它?!”廖该边怒道。
“这点我也很好奇,你搞不好具有很厉害的超能力。”大男孩说。
廖该边霍然站起,说道:“我没有超能力,我只是遵从上帝的旨意,尽力赎罪罢了,我跟你的谈话就此结束,虽然你满脑子的奇异幻想有碍信仰,但是圣经告诉我们,只要虔诚,不管早信还是晚信,主都一样给予原囿的,你还是早点受洗吧。”
大男孩耸耸肩,说:“好吧,那我也不管你了,不过我建议你天黑以后再走动,让夜色或其它东西的影子一路保护你,免得你摔成白痴,还有,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就叫我弟找我,我对这见怪事的后续发展也很有兴趣,8181。”
说完,大男孩站起来就走,廖该边只能直瞪眼,看着胡子男孩漫步在和煦的阳光下。
“……”
廖该边迟疑地看着走廊外的阳光。
他慢慢地将左脚踏出去,轻轻踩在地上,然后股起勇气跨出右脚一踏,“哇!”一声,整个人狂摔出去。
廖该边试着抓住地表,身体却彷佛抓不住一个摇晃厉害的大球一样,不住地往下滑,往下滚,滚个没完,直到廖该边撞进另一间教室的影子里。
廖该边擦去脸上的沙砾,看着手表:“快四点了。”
初冬的太阳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下山,廖该边只好坐在影子里沉思。
本来影子消失是他生命中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但这个兴奋的时刻只维持了两秒,接着廖该边就在打滚中度过他半个下午。
“难道真像那个残废说的,影子不是原罪,而是帮助平衡的东西?不,我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信仰?说不定是神对我的考验,它要试试我够不够坚定,能不能继续坚持摆脱黑暗的理想,是的,没有别的原因了。”
廖该边一咬牙,又想:“我不能再待在影子里逃避试炼了,就算滚到死,我也不能跟黑暗共舞,黑暗里的小恩小惠怎有死后天堂的极乐?”
想毕,廖该边大叫一声跳入夕阳的余晖里……
大男孩跟弟弟景耀站在男舍旁的路灯下,看着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真的假的,廖该边老伯砍掉了自己的影子?”景耀哑然失笑。
地上的影子跪坐着,一动不动。
“你先不要告诉其它同学,我想,这件事还不会结束,那个舍监恐怕还要面对极为可怕的未知,连我也想象不到的未知。”大男孩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道。
“呵,连上帝也想象不到的未知,真是可怕。”景耀笑着。
大男孩搭着景耀的肩膀,说:“现在带我去认识吉六会吧,我想尽快了解先前那件“顶楼”神秘案件的始末,走。”
景耀点点头,说:“嗯,很多人,包括我,都曾亲眼看过十几个人甩着超长阴茎的画面,这一定跟顶楼的隔离有关,哥,你要是早一个月赶到,也许师大就不会发生这么恐怖的悲剧。”
大男孩也不假作谦虚,点头默认,心想:“要不是正好遇到稀奇的狼人作孽,我也不会在德国待那么久,没注意到台湾的新闻。”
蝴蝶振翅安慰大男孩。
两人走了,只剩下孤单的影子被封印在路灯旁。
一个没有主人的影子。
晚上七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晚上八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不久前包扎好的伤口。
晚上九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许久前包扎好的伤口。
晚上十点半。
廖该边躺在管理员室里,看着早已包扎好的伤口。
“咚咚咚咚”
有人敲门。
“廖该边老伯,二楼浴室电灯烂掉了,限你在十分钟之内修好。”一个学生探头说完,立刻又关上门。
“我真是窝囊。”
廖该边所谓的窝囊,不是指被学生乱叫乱指挥,而是指他手上的五百万大雨伞。
会在小小的室内撑起一把大伞的人不多。
廖该边含着眼泪,痛苦地自言自语:“我果然禁不住黑暗的诱惑,我居然无法忍受不停翻滚的伤痛,我……我……从明天开始,一定勇敢地走在阳光下,一定……”
原来,廖该边果然受不了天旋地转的翻滚,在大树的帐蔽下躲到夜幕低垂才潜入宿舍。
管理员室里数十根蜡烛依旧辉煌,只是巨大雨伞下的阴影笼罩着廖该边。
阴影下的人面目憔悴,毫无神采,只因他亲手抛下了自己的影子,却无力承受解脱黑暗的光明。
他承受不了光明,于是他躲入另一个黑暗里。
巨大的雨伞,不,应该说是巨大的阴影,与他之后长达半年的时光紧密相连,这就是廖该边始料未及的“光明”。
没错,往后的半年岁月里,廖该边一直拿着这把雨伞到处走动,虽然他偶而也会试着在阳光里保持平衡,但在无数次的翻滚与头破血流后,他总是会再度拾起那把黑色的大伞,将自己埋在无时无刻的影子里。
在寝室里巡视时撑着大伞,无疑引来许多讪笑与侧目,撑着雨伞在灯光充足的学校餐厅里吃饭,连教职员也怀疑廖该边的精神不正常,每个人都与他愈来愈疏离,虽然廖该边本来就没有朋友。
但是,廖该边绝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没有影子的事,因为这会引起不必要的困扰,也不会有人恭贺他挣脱原罪。
所幸,这世界上会注意到别人有没有影子的人,跟会在斗室里撑伞的人一样稀少。
廖该边虽然每晚祷告到深夜,忏悔录也即将写满,但是他仍不免怀念起帮助他平衡的原罪。
他偶而会蹲在宿舍旁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影子依旧跪着,像是为了什么忏悔般跪着。
它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将它斩离,自己却躲进大伞的影子里。
影子不明白,廖该边也渐渐不明白。
曾经,廖该边甚至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将自己的脚踏上影子的裂口,试图将它“黏”回自己身上,当然,他失败了。
强力胶、胶带、口香糖,廖该边都试过了。
影子总是孤伶伶地,一动不动,抗议着主人当初愚蠢的决定。
而今天,正是廖该边与影子分离的第194天。
可怕的一天。
因为廖该边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几个施工工人在宿舍路灯旁准备动工,他连忙边跑边喊:“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定期修检排水工程,顺便替换路砖。”为首的工头漫不在乎地说。
“不行!你们去挖别的地方,路灯附近不行!”廖该边喘嘘嘘地拿着雨伞。
工头为怒道:“你是谁?”
“我是这栋宿舍的管理员,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挖这里,你们去远一点的地方检修!”廖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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