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漂流记》第15章


干什么的?公使多买女人,该当的;公使太太只能有我一个!我非惩治她不行了,我把她捆在房上,叫雨淋着她,淋了三回,她支持不住了,小妖精!她要求公使放她回家,她还说公使骗了她;我能放了她?自居后补公使太太的随便与公使吵完一散?没听说过。想再嫁别人?没那么便宜的事。难哪!作公使太太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昼夜看着她。幸而公使又弄来了这个东西,”她转身从地上挑选出一个死妇人,“她算是又和我亲近了,打算联合我,一齐反对这个新妖精。妇人都是一样的,没有男人陪着就发慌;公使和这新妖精一块睡,她一哭便是一夜。我可有话说了:你还要作公使太太?就凭你这样离不开公使?你看我这真正公使太太!要作公使太太就别想独占公使,公使不是卖东西的小贩子,一辈子只抱着一个老婆!”
公使太太的眼珠子全红了。抱住了一个死妇人的头在地上撞了几下。笑了一阵,看了看我——我不由的往后退了几步。
“公使活着,她们一天不叫我心静,看着这个,防备着那个,骂这个,打那个,一天到晚不叫我闲着。公使的钱,全被她们花了。公使的力量都被她们吸干了。公使死了,连一个男孩子也没留下。不是没生过呀,她们八个,都生过男孩子,一个也没活住。怎能活住呢,一个人生了娃娃,七个人昼夜设法谋害他。争宠呀,唯恐有男孩子的升作公使太太。我这真作太太的倒没象她们那么嫉妒,我只是不管,谁把谁的孩子害了,是她们的事,与我不相干;我不去害小孩子,也不管她们彼此谋害彼此的娃娃,太太总得有太太的气度。“公使死了,没钱,没男子,把这八个妖精全交给了我!有什么法子,我能任凭她们逃跑去嫁人吗?我不能,我一天到晚看着她们,一天到晚苦口的相劝,叫她们明白人生的大道理。她们明白吗?未必!但是我不灰心,夜的管着她们。我希望什么?没有可希望的,我只望皇上明白我的难处,我的志向,我的品行,赏给我些恤金,赐给我一块大匾,上面刻上‘节烈可风’。可是,你没听见我刚才哭吗?你听见没有?”
我点点头。
“我哭什么?哭这群死妖精?我才有工夫哭她们呢!我是哭我的命运,公使太太,不吃迷叶,现在会房倒屋塌,把我的成绩完全毁灭!我再去见皇上,我有什么话可讲。设若皇上坐在宝座上问我:公使太太你有什么成绩来求赏赐?我说什么?我说我替死去的公使管养着八个女人,没出丑,没私逃。皇上说,她们在哪里呢?我说什么?说她们都死了?没有证据能得赏赐吗?我说什么?公使太太!”她的头贴在胸口上了。我要过去,又怕她骂我。
她又抬起头来,眼珠已经不转了:“公使太太,到过外国……不吃迷叶……恤金!大匾……公使太太……”公使太太的头又低了下去,身子慢慢的向一边倒下来,躺在两个妇人的中间。
第十六章 交流学习 
我难过极了!公使太太的一段哀鸣,使我为多少世纪的女子落泪,我的手按着历史上最黑的那几页,我的眼不敢再往下看了。
不到外国城去住是个错误。我又成了无家之鬼了。上哪里去?那群帮忙的妖人还看着我呢,大概是等着和我要钱。他们抢走了公使太太的东西,不错,但是,那恐怕不足使他们扔下得个国魂的希望吧?我的头疼得很厉害,牙也摔活动了两个。我渐渐的不能思想了,要病。我的心中来了个警告。我把一裤袋的国魂,有十块一个的,有五块一个的,都扔在地上,让他们自己分吧,或是抢吧,我没精神去管。那八个妇人是无望了;公使太太呢,也完了,她的身下流出一大汪血,眼睛还睁着,似乎在死后还关心那八个小妖精。我无法把她们埋起来,旁人当然不管;难堪与失望使我要一拳把我的头击碎。
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虽然极懒得动,到底还得立起来,我不能看着这些妇人在我的眼前臭烂了。我一瘸一拐的走,大概为外国人丢脸不少。街上又挤满了人。有些少年人,手中都拿着块白粉,挨着家在墙壁上写字呢,墙还很潮,写过以后,经小风一吹,特别的白。“清洁运动”,“全城都洗过”……每家墙壁上都写上了这么一句。虽然我的头是那么疼,我不能不大笑起来。下完雨提倡洗过全城,不必费人们一点力量,妖人真会办事。
是的,臭沟里确乎被雨水给冲干净了,清洁运动,哈哈!莫非我也有点发疯么?我恨不能掏出手枪打死几个写白字的东西们!
我似乎还记得小蓝的话:街那边是文化机关。我绕了过去,不是为看文化机关,而是希望找个清静地方去忍一会儿。我总以为街市的房子是应当面对面的,此处街上的房子恰好是背倚背的,这个新排列方法使我似乎忘了点头疼。可是,这也就是不大喜欢新鲜空气与日光的妖人才能想出这个好主意,房背倚着房背,中间一点空隙没有,这与其说是街,还不如说是疾病酿造厂。我的头疼又回来了。在异国生病使人特别的悲观,我似乎觉得没有生还中国的希望了。我顾不得细看了,找着个阴凉便倒了下去。
睡了多久?我不知道。一睁眼我已在一间极清洁的屋子中。我以为这是作梦呢,或是热度增高见了幻象,我摸摸了头,已不十分热!我莫名其妙了。身上还懒,我又闭上了眼。有点极轻的脚步声,我微微的睁开眼:比迷叶还迷的迷!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微微的点点头:“好啦!”她向自己说。
我不敢再睁眼,等着事实来说明事实吧。过了不大的工夫,小蓝来了,我放了心。
“怎样了?”我听见他低声的问。
没等迷回答,我睁开了眼。
“好了?”他问我。我坐起来。
“这是你的屋子?”我又起了好奇心。
“我们俩的,”他指了指迷,“我本来想让你到这里来住,但是恐怕父亲怪罪,没想到父亲说你是父亲的人,父亲至少这么想;他不愿意我和你交朋友,他说我的外国习气已经太深。”
“谢谢你们!”我又往屋中扫了一眼。
“你纳闷我们这里为什么这样干净?这就是父亲所谓的外国习气。”小蓝和迷全笑了。
是的,小蓝确是有外国习气。以他的言语说,他的比蓝蓝的要多用着两倍以上的字眼,大概许多字是由外国语借来的。
“这是你们俩的家?”我问。
“这是文化机关之一。我们俩借住。有势力的人可以随便占据机关的房子。我们俩能保持此地的清洁便算对得起机关;是否应以私人占据公家的地方,别人不问,我们也不便深究。敷衍,还得用这两个最有意思的字!迷,再给他点迷叶吃。”“我已经吃过了吗?”我问。
“刚才不是我们灌你一些迷叶汁,你还打算再醒过来呀?迷叶是真正好药!在此地,迷叶是众药之王。它能治的,病便有好的希望;它不能治的,只好等死。它确是能治许多的病。只有一样,它能把‘个人’救活,可是能把‘国家’治死,迷叶就是有这么一点小缺点!”小蓝又来了哲学家的味了。
我又吃了些迷叶,精神好多了,只是懒得很。我看出来光国和别的外国人的智慧。他们另住在一处,的确是有道理的。妖国这个文明是不好惹的;只要你一亲近它,它便一把油漆似的将你胶住,你非依着它的道儿走不可。妖国便是个海中的旋涡,临近了它的便要全身陷入。要入妖国便须不折不扣的作个妖人,不然,干脆就不要粘惹它。我尽力的反抗吃迷叶,但是,结果?还得吃!在这里必须吃它,不吃它别在这里,这是绝对的。设若这个文明能征服了全火星——大概有许多妖国人抱着这样的梦想——全火星的人类便不久必同归于尽:浊秽,疾病,乱七八糟,糊涂,黑暗,是这个文明的特征;纵然构成这个文明的分子也有带光的,但是那一些光明决抵抗不住这个黑暗的势力。这个势力,我看出来,必须有朝一日被一些真光,或一些毒气,好象杀菌似的被剪除净尽。不过,妖人自己决不这么想。小蓝大概看到这一步,可是因为看清这局棋已经是输了,他便信手摆子,而自己笑自己的失败了。至于蓝蓝和其余的人只是作梦而已。我要问小蓝的问题多极了。政治,教育,军队,财政,出产,社会,家庭……
“政治我不懂,”小蓝说:“父亲是专门作政治的,去问他。其余的事我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顶好你先自己去看,看完再问我。只有文化事业我能充分帮忙,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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