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第20章


“而像我们这样的人,夏姬,我们注定在狭仄的夹缝中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在寒晨的曙光里,我见到了司辰。他对我说:“沾尘,我死不足惜,但是你告诉曹彬,要他一定要信守他和我的约定,放了‘普光寺’的那些僧侣。”我说我会的,然后司辰微笑着碎落在天地之间。
李煜说他在梦里到了一条奇怪的江水畔,江水翻滚奔腾蜿蜒不绝。江心里浮起一个湿淋淋的男子,他一袭白衣,面目模糊。他告诉李煜出金陵城北上三十里路的长亭下,那个背着斗笠的男子,可以决定唐国的命运。
若干年后,亡国的李煜在孤夜里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湿淋淋的男子,他撩开长发,终于让李煜看清楚了他的面目。他竟然就是曾被李煜赐死的南都留守林仁肇。
“林仁肇,你怨恨我么?居然要以我的国家的灭亡来报复我。”李煜凄痛地说。
“圣上,我从不怨恨你,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乱世之臣的终结和悲哀,我无话可说。”林仁肇说,“但是葬送掉祖宗基业的,并不是我,也不是司辰,而是圣上您。王行仁义,则天下忠烈之士尽归,九州山河便在主上鼓掌之间,群臣效仿,上下齐心,则国家安定百姓幸甚。反之,王失仁义于臣民,上不行下不孝,国破家亡不是迟早的事吗?
前隋炀帝秽乱宫廷,其罪罄竹难书,故而使群雄并起江山裂碎身死江都。之后唐玄宗皇帝沉迷音色不纳忠言,使得潼关门户大破军臣逃落江湖盛唐不再,此后诸侯割据,百年帝业一朝衰败。圣上,千古以来,莫不如此啊!万民为水而君为舟,舟入歧途,所载之臣则为孽臣。”
李煜他笑了,疯狂绝望地笑。“真相,沾尘,这就是真相。我在高高的王座上挥霍掉了我的天下,我们将带着真相远离所有的从前。我们将生,我们将死,梦想和自由将成为我们虚空中的泡沫。它们悬浮,它们破碎。”
我在洛期的坟前看到了曹彬。他抱着一坛烈酒,对着那个孤零零的坟堆大口大口地饮酒。“洛期,可惜啊!你我终于还是不能以武士之身生死一搏。”
“他抱着他的爱永世长眠,他的魂灵跟着那些鸟去了遥远的时空。”我说,“夏南握着巨野之嚎在时空里等着他,他们会相遇,并且放手一战。”
“乱世多英雄,而乱世中的英雄又偏偏最多叹喟、遗憾和无奈。”曹彬指着坟堆大声说,“不过,秦洛期你知足吧!你在世之时少年成名技震南国,为国战死赤胆忠心无愧祖先,死后又与所爱之人同穴共眠,此生如此,夫复何求?作为一个乱世的武将,你已经将这条不归的路走到了辉煌的极至。有一个女人甘心与你永世相伴,有一个朋友为你尽孝尽义收尸下葬,秦洛期呵,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含笑九泉呢?!”
曹彬站起来,面对暖融融的朝阳。“兮沾尘,与他告别吧,与金陵告别吧。”他走过我身边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曹将军,我还有一件事,求你。”
“说吧!”他用力把酒坛扔了出去,破碎的回音在山峡里隐约回荡。
“求你务必饶过‘普光寺’的那些僧侣。”
曹彬怔住了,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沾尘啊!放心吧,我会信守我对司辰的诺言的,为这个乱世所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他踉跄地走下山去。
“我双手上沾的血腥太多了,我怎么还能再去杀戮无辜的人呢?”
我站在洛期和皇甫沁的孤坟前,我在心里与他们悄悄对话,我说:“唐国灭亡了,但天下的安宁和统一将会到来。中原的天空上,将重新飘过淡淡的云朵。”
我笑:“战乱和纷争即将远去。而我,我和织舞,和李煜,和夷芽,将为这个垂死的乱世殉葬。我不能再陪你狂性放荡烂醉如泥了。我不能再为你抚琴也不能再将我兮家的故事讲给你听了,我将死在远离故乡的地方,不再归来。别了!”
黄河之水天上来。汴京,那是天水奔向大海的方向,他就坐落在天水倾斜向海的路上。
我走下山去,回首北方的山云间,雾霭蒙蒙。
别了,金陵!别了,我的美好年华!
回首往日,稍纵即逝。
夏南终于听到了“巨野之嚎”的嘶鸣,那是苍狼一样悲凄绵长的嚎叫。迎着旷野和冷月,孤独的嘶哑的嚎叫。他把它从阴暗的角落里取出来,抚着森冷的刀锋,杀气与战意交融缠绵弥漫升华。
“我要以王者之血来打开他的封印。”夏南对夏姬说。
在杯盏凌乱的内室里,陈灵公正和仪行父、孔宁在互相调侃。他们在争议着夏南的身世。陈灵公说:“仪行父你看夏南生得魁梧长躯伟干,与你甚为相像,他是不是你的儿子呀?”仪行父回应说:“主公你看夏南他双眉如剑隐隐有一股王者之气,估计还是主公您的子嗣呢!”孔宁插嘴说:“你二人莫妄论了,他是个杂种,便是夏夫人怕也说不出他的爹爹是谁呢!”三人拍手大笑,完全不顾君臣伦常。
“我天生地哺,决然不会是你们这班禽兽的子嗣。”夏南提着巨野之嚎走进内室,寒冷的刀气瞬时充塞满了原本暖醉的房间。
“夏南……你提刀入室要干什么……你难不成要弑君么?”陈灵公吓得面如纸白,醉意一下子醒了七分。一旁的仪行父和孔宁早吓得屁滚尿流抖成一团。
“君,陈灵公,凭你这种下贱货也配用这么高尚尊贵的称谓么?君,臣民之父,苍生仰望,你哪一点配得上!”
“孤为一国之主,配不配,也不是你夏南说了算的!”陈灵公慌乱地拔出身边的佩剑,高喝一声竭力跃起举剑便砍。
夏南轻蔑地一笑,挥刀相迎。
苍狼在刀风里绵长嘶叫,在巨无可匹的力道里陈灵公的佩剑断成无数的碎片。陈灵公亦被劲猛的刀风震飞了出去。
身高臂长的仪行父见大事不妙,伸手举起面前的桌子砸向了夏南,口中大喊着“快跑啊!”和陈灵公还有孔宁一起跃窗而逃。
轰鸣中木屑翻飞,站在原地的夏南淡淡地说:“吊睛,楚国的鸟早已经飞翔鸣叫了吧。”
在东边的马厩里,夏南找到了那个已经走投无路的陈灵公,他从嘶鸣不止的马群里退出来。两股战战浑身大汗。他跪倒在夏南的脚下,不迭地磕头,一国之主的尊严和威仪彻底被他辱没了。
夏姬款款走过来,正看到了跪在夏南脚下的陈灵公。“这就是和我夏姬每天山盟海誓的男人么?王,你不是说,你愿意为我死么?为什么现在你这么怕呢?你是在颤抖乞求啊!你连死都怕怎么来保护属于你的女人呢?”
陈灵公一把拽住了夏姬的裙摆,“夏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更何况我们也不是一天的交情了,快替我求求南,让他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以后再也不来株林了。再也不来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一国之主。”夏南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陈灵公,陈国王室的颜面全被你丢尽了。”
夏姬转过脸去,叹了口气。
陈灵公倒在了马厩里,鲜血泉涌似的流出来。陈灵公贴身穿着夏姬送他的汗衫,渐渐被浓腥的血液染透。
仪行父和孔宁一路西逃,从狗洞里钻出去也不敢回家,竟然赤着身子连夜逃到了楚国。他们对楚王说夏南弑君犯上大逆不道。
吊睛捏碎了手中的酒盏,心中想着终于能与巨野的传人一战了。
“在我离开金陵之前,洛期,你在遥远的地方安静地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吧!”我站在空荡的唐宫大殿里,“洛期,这将是我讲给你的最后一个故事。”
陈国大夫辕颇领着楚军来到株林,他站在株林豪宅的外面高声痛叱夏南,他骂道:“夏南你这个败类杂种,你这个逆臣贼子,你弑君犯上人神共怒,如今你已经陷入重围马上出来束手就擒,否则你将被五马分尸死无完肤。”
吊睛挥手止住了前进的军队,他提着佩刀跳下战马,一脚把站在面前的辕颇踢了开去。“谄媚附势的臣子,不要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力了,他若真的走出来,你能够擒得住他么?”
倒在远处的辕颇尴尬僵硬地笑。
推开夏宅的大门,夏南正站在高高的房顶上,身旁插立着肃杀的巨野之嚎。劲风吹拂,衣袂翻飞,狼的嚎叫一声一声地传来。
天空灰颓,丝丝的细雨沙沙地落下来。株林的树叶像要奔赴一场盛宴,纷纷坠落,站在林间的楚兵被这诡异的现象惊骇住了。纷纷扬扬的落叶转眼就盖住了大地,片刻,凝立的吊睛身上便落满了叶子。
夏南笑了笑:“吊睛,当陈灵公的血液染红了夏姬的汗衫时,便是你我可以一战的时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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