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第39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兮沾尘,天下教女孩儿的‘先生’里,你怕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了。”赵光义笑道,“兮家的男人真的都一个个通身叛骨悖逆伦常么?”
“兮家的男人不是通身叛骨,只是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时无比的冷静和真实。”我看着赵光义,他的眼睛冰冷,瞳孔里最后的温暖早已被他不断膨胀的野心冻结了。
“你在怨恨我,兮沾尘,是我赐死了你心爱的女人,所以你恨我,是吗?”
“我没有恨过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恨是徒劳的空洞的。我爱她,不论她是贫是贵、是美是丑、是生是死,与其徒劳地恨,不如这样真实地爱。现在将来,我爱她,就足够了。”
“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兮沾尘,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你和她爱得这么深这么重这么痛,为什么她死了,而你却没有随她而去?生不能同床,死不求同穴,兮沾尘,莫非你的爱还不足够艰深到死生契阔。”
“生不能结发偕老,死后若能在幽冥之下相辅相携从此魂魄相依不离不弃,未尝不是幸事。”我看着怜儿,“可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因为有一份承诺,我还没有兑现。”
赵光义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兮沾尘,但愿,这是真的,不是你的借口。”
“我不是你,所以,命运可以割离我们的距离,但是,只要我不放弃,便没有人能够夺走我的爱我的心。”我笑,“我真的应该感谢你,你的这座庄园,给了我一个封闭的世界,也给了我一颗赤子的心。”
这时,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说:“郑叔倒在花圃里了,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好像,已经,死了。”
年过半百的郑叔死在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下,没有任何预兆的,他正在后院的花圃里浇灌百花时,忽然倒了下去,再没有起来。他倒下去,身体压覆住了一大片芍药。他种了一辈子的花,终于还是死在了他的花丛里。
我对赵光义说:“你看到了么,生命就是这样的简单脆弱。”
蝉姑带着她的徒弟小杉来到邀月山庄的时候,我记得,怜儿那天正发着高烧。怜儿很少得病,像所有兮家的人一样,她拥有着坚韧的肉体和苦难的灵魂。但是,这一天,她忽然离奇地高烧起来,躺在床上,急吁难抑。宫里来的御医为她切脉,但是怎么也不能诊断怜儿所得的病症。御医看着我看着怜儿说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
“我行医几十年,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但是像这种症状的,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御医擦拭着自己满头的汗水,“怜儿小姐的身体一切正常,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会这么热。”
唐绛唇带着蝉姑和小杉走到我身边,她说:“这是新来的,是来接替郑叔的花匠。”
我回过头,正看到蝉姑注视着我的目光。她的目光直接没有任何的羞涩,直刺进我的瞳里,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气和霸道。她身材精干面容黝黑,眼角永远挂着一抹妖冶又负有挑衅的余光。
“蝉姑……你是花匠吗?”我迟疑地问。
蝉姑微笑着俯身向我欠身施礼,她的瞳从浓长的睫毛后面直视我的脸,带着刀一样的无畏。“是的,主人,奴家是专门来伺候您的。奴家名叫蝉姑,来自花开如云的洛阳。”
我想避开她的目光,却发现她的目光里带有一种侵略性的蛮横,我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过。我觉得自己的颊上火烫,自己站在这里,就像是赤裸着在她的目光里,一丝不挂。我转过身去看怜儿,蝉姑目光的那种火辣的尖锐依然是不能躲避,像一双手,通过我的皮肤血液直伸进我的灵魂。
怜儿高烧得更厉害了好像,她禁不住得痛苦呻吟。
蝉姑身边的小杉看着床上的怜儿,他对蝉姑说:“她好痛苦啊,师傅,我能不能过去让她喝一些花露呀?“
蝉姑对我说:“主人,奴家有家传秘方是磨研百花制成,专治疑难杂症。不妨可以试一试,没准可以救怜儿小姐一命呢!”
我看着病床上痛苦难忍的怜儿,叹了口气。我想,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好听天由命了,南枝呀,他必定会保佑怜儿的。我说:“好吧,就用你的家传秘方试一试吧。”
小杉走到怜儿的床榻边,他看着怜儿,他说:“你要勇敢呀,我们走过了多少世代多少轮回才走到了今天,不要轻易就对宿命低头呀,否则我这几生几世的等待不是白白浪费了么。”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子把瓶口放到怜儿的唇边,一些粉红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流进了怜儿的嘴里。
真是奇怪,怜儿立刻就不再痛苦了,她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小杉。
小杉取下他别在腰间的长箫,站在床边吹了起来。音乐轻灵婉约,带着温暖的风浮荡在这房间里,让人难言得心旷神怡。这一刻我在小杉的幼小身体里,依稀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让我难以置信的影子。那是站在落叶细雨中满身血迹的夏南,还是站在月下身披袈裟遗世独立的兮南枝,我一时分不清了。
他转过身,手指北极的璀璨星穹,面东徐行。我跟在他身后,穿过许多重许多重梦魇一样的苍白雾气。他停下来,看着我,月光下他的脸上淌满了眼泪,纵横交错,像一张破碎的网。
“对不起,沾尘。大荒以西,有一个地方,名叫‘沃野’。沾尘,那里的人们食用凤鸟生的蛋卵,饮用天降的甘露,远离战乱和纷争。在金陵时,我在莺莺的身体上,那里曾无数次跳进我霍乱的神智。我看到满眼都是茂盛的甘华树和甜柞梨树,鸾鸟在自由的唱歌,凤鸟在快乐的舞蹈,所有的生灵都和睦相处。那里,比昆仑,不知要美出多少倍。沃野,才是真正的天堂。
沾尘,我要去那里,带着我的‘母夜叉’。不管千里万里,不管千年万年,我都要带着她去那里,我们会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永远。”
“你走了那么长的路那么久的时间,还是没有走到你的沃野,终归又回到了这里。”我说,“南枝,天地之大,就没有你们去的地方么,难道非要选择回到这个充满罪恶充满战火和血腥的地方么?!”
他回过头来。“沾尘,其实,只要和心爱的人能够在一起了,天下便无处不是沃野。”
“南枝已经在数月前圆寂。唉!其身虽灭,其痴未已,他虽与我佛有缘,但要点化他却不知还要历尽几世几劫。”说话间,和尚转过身,走向门外。
我苦笑:“那你岂不是终究无法跳脱这世俗的局限,看来和尚的话真的是应验了。”
“我虽与佛有缘,但是,像我这种人,是越爱越陷,越陷越深,纵使魂飞魄散也执迷不悟的。佛只能给我一只船,却给不了我一双翅膀。”
怜儿扑哧一下笑了,她张开嘴,一道虹彩划过,一对红色的蝴蝶从她的嘴里飞了出来,缠绵舞蹈,飞到空中通过敞开的窗户翩翩而去。
看着飞逝的两只蝴蝶,小杉放下长箫,温馨地笑了。
怜儿坐起来,看着小杉,格格地笑起来。她用指头点着小杉的额头,“真的很奇怪,前世今生,我们的相遇都是这么简单诡异。”
我看到所有的魂魄都在遥远的尽头,他们像烟一样的飘舞。转过身,我便又撞上了蝉姑的目光。她看着我凄厉地笑,她把她的漆黑长裙提起来,我正好看到她的腿上刺着的奇怪的符文,像无数弯曲蠕动的蛇虫。我臂上的黑色天仙子忽然疼痛起来,绽开的花朵焦虑地抖动,像是受到了那些古老诡异的符文的召唤,在我的肉体上产生了剧烈的回应。
怜儿说她真的很快乐,因为,她找到了她之所以降生于这个世界的原因。她生下来长大并且这么艰难地等待,原来都是为了等他,等她命中注定的男子小杉。
“我们的生命或许并不会长久,但是我们轮回辗转了几万年,就是为了这一世的相遇相爱相守,哪怕真的只有一天,兮沾尘,我也知足了。”怜儿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真的不再是从前的怜儿了。
“我祝福你,怜儿,为你幸福。”我笑着说,“怜儿,你和小杉幸福得让我有些嫉妒了。”
小杉站在怜儿的身后无言地吹着长箫,我知道小杉是谁,我知道他虽然时常沉默,但是他真的幸福。不管千世万世千年万年,他终于等到了与他的爱长相厮守,他是幸福的,他的幸福因为等待的漫长和轮回的艰辛而显得愈加珍贵和美好。
唐绛唇受伤了。
我见到她的时候,看到她的右手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她每天都在玩耍着那柄锋利的匕首,终于,被那柄锋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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