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142章


多愁人易老,思宗虽贵为天子却也不能例外,大皇帝皮肤依旧光滑,举止间却已满是老态。
看过顾忠信的奏章后,最初的五雷号疯过后,思宗已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他不是在贞清宫中来回疾步走动,就是坐在龙书案后发呆。
回到龙书案后坐定,思宗看着案头两份并列的文本,心头的烦躁无以名之。
“来人,宣楚延儒、闻体仁进宫!”
虽然极不愿与别人商量这种事,虽然极想自己来个圣心龙断,但经过一天的冥思苦想后,思宗不得不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过思宗案头的两份文本后,饶是闻体仁、楚延儒二位阁老大人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美人裸于侧而目不瞬的功夫,这会儿也不由得汗透背衣。
两份文本一份是顾忠信的奏章,一份是皇天极的国书。
闻体仁、楚延儒现在是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毫无疑问,他们清楚思宗心里最想做的就是除掉张素元,所以他们要是赞成接受张素元开出的条件,首先是逆了圣意,其次就是养虎为患。如果思宗迫于形势的压力接受了张素元的条件,张素元就有了喘息之机,可以想见,张素元将来必可取帝国而代之,到了那时侯,他们不被抄家灭族,就得算祖坟冒青烟了。
这个绝对不行!但若鼓动思宗接受皇天极的建议,共同对付张素元,这么做虽暂时顺了圣意,但杀身大祸更是迫在眉睫。
危险来自两方面。
一是将张素元剿灭后,帝国早已虚弱不堪的小身板又得伤筋动骨,到时形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到了那会儿,思宗极可能,不,不是极可能,而是必然得将怒火转到他们身上。如果他们不鼓动这么做,形势又怎会恶化到这种地步!思宗会怎么处置他们?看看张廷栋的下场就知道了。
二是一旦把张素元逼急了,率领辽军杀入关内就是张素元惟一的活路,到时谁能抵挡得住?如此一来,中原大地势必得被张素元搅个天翻地覆,而八旗兵也必然顺势攻占山海关,到时投降皇天极就是他们惟一的活路,但远水就不了近渴,他们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对于当日暗示皇天极的密使张来福可以通过锦衣卫将皇天极的意思转达给思宗的举措,闻体仁并未因今日两难的境地而有丝毫悔意,因为这种事他即便想挡也是挡不住的,这种两难的境地他早晚得面对。
自法场惊变后,闻体仁便整日价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他都觉得自己的屁股粘在了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动弹不得。当日张来福去后,闻体仁并未因他不着痕迹地送了皇天极一个顺水人情而有什么得意,因为这丝毫也无助于破解他眼前的困局。
千低眉,万思量,闻体仁能看到破解眼前困局的唯一希望就是迁都,将都城从北京迁到陪都南京。
历史上,唐人建立的中原帝国的域外威胁几乎无一例外地来自北方,于是重视北方自然就成了历代王朝的重中之重,当年太宗季棣夺得王权之后,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的主要原因既是为此。
季棣迁都之举,对他自己而言不可谓不正确,但对后世帝国的伤害却深远而持久。季棣是个极有进取心的帝王,迁都之举就是为了要彻底扫平蒙厥,一劳永逸地解除来自北方的威胁,但人算不如天算,季棣病死在了北征途中。
季棣死后,帝国对北方威胁采取守势,于是定都北京的恶劣后果开始逐渐显现。相较于帝国国力,无论是以前的蒙厥,还是今日的离人,其实都无法与帝国匹敌,但就因为定都北京,使得癣疖之疾顿成心腹之患。
定都北京,对于季棣这样富于进取心的强势帝王而言,是他经略北方的大本营,但对后世的不肖子孙而言却是一条无远弗介的绳索。这条无远弗介的绳索将帝国的手脚牢牢困住,使得后世帝王处理来自北方的威胁时每每捉襟见肘,动辄得咎,因为要保卫帝都的安全,四面八方都得布置重兵。
思宗这个蠢材一直大言不惭想做什么中兴之主,却连起码的见识都没有。如果思宗具备起码的见识,将都城由北京迁到南京就是中兴的捷径,一旦如此,就可将拱卫帝都的庞大人力物力解放出来,到时形势必将豁然开朗。
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思宗这个份上,仅用“愚蠢”二字已远远道不尽其中意味,何况思宗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愚蠢,他只认为自己深谋远虑,英名无比,自然也就何曾有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说。
对大皇帝而言,迁都的话题有多敏感,看看当日八旗兵围城时,死在廷杖下的几位仁兄就可略知一二,闻体仁早已把思宗看到骨头渣滓里了,所以“迁都”二字从没有在他嘴里吐出来过,但现在他得说了,也是说的时候了。
今时不同往日,没了贪生怕死的前提,他可以稍稍碰一碰大皇帝的逆鳞。
闻体仁知道,他说了也是白说,不管他讲的道理多么明白,除了能让思宗相信,只要迁都立马就能成为中兴帝国的伟大君王,否则思宗就绝不会采纳任何有关迁都的建议,但这并不重要,他提出迁都的目的原本就不在这儿。
大眼瞪小眼杵在这儿,直到思宗将他们赶出去,这是说比不说好,实在没辙时的招儿,若有一线之路都不能这么做。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能和楚延儒一起烂,而要是让楚延儒在思宗面前说出他想说的话更是万万不可。
偷眼扫了扫旁边正襟危坐,作一脸沉思状的楚延儒,闻体仁心中冷冷一笑。楚延儒外表虽依然镇定自若,但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楚延儒内心实已紧张得不行,这种场合不是空口白话能混得过去的,楚延儒在等他先开口。
看来他素日对楚延儒观察没错,这小子确实绝顶聪明,但格局未免差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一旦谈到真正的军国大略,和他闻某人的差距就显而易见。
战略上,闻体仁虽对楚延儒嗤之以鼻,但在战术上却没有丝毫掉以轻心,这是闻体仁积数十年宦海所得之精粹!绝不能让这个王八蛋再捡便宜,又思之再三,闻体仁这才开口说道:“皇上,老臣以为或可令顾忠信劝说张素元远走海外,如东瀛、南洋等国。”
“老爱卿,这……可能吗?”一听此言,思宗立时激动得心突突乱跳。
此前,思宗思来想去,想去思来,反反复复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除了张素元自己回京俯首认罪,听凭朝廷发落外,他不可能和张素元做任何形式的和解,但不和解又该怎么办?
思宗坐困愁城,一筹莫展,现在闻体仁给他指出了破解僵局的一线之光,思宗又怎会不激动?如此一来,他可以将辽军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却又不必为京城死伤的愈万民众负责。
看着思宗激动的神情,楚延儒心中惊疑不已,他想不出来闻体仁接下来要说什么。站在思宗的立场,闻体仁所言是破解僵局的唯一出路,这一点,楚延儒也早就想到了,但他更清楚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以说几乎不存在,这只看张素元在法场上的疯狂劲就一清二楚。
楚延儒清楚,如果仅此而已,没有下文,除非是老糊涂了,否则闻体仁这个老不死的就绝不敢给仍处在暴走状态边缘的大皇帝画饼!
到底是什么呢?危机暂解,妒火又生。
“皇上,如果顾忠信和张素元穿一条裤子,自然没这种可能,但如果顾忠信忠于皇上,以他和张素元的深厚交情,老臣以为这种可能还是存在的。”闻体仁一脸凝重地说道。
这个老东西话说得当真是滴水不漏,而且也阴损得可以,不论说好说坏,都将顾忠信扣住,一旁听得首辅大人不由得叹而复骂,骂而复叹,心中妒火自是更盛。
最初的激动过后,思宗渐渐平静下来,脸色也跟着冷了下去,闻体仁并没有给他什么实质的希望。
看到思宗脸色冷了下来,闻体仁起身离座,跪倒在龙书案前,向上叩了个头,慨然说道:“皇上,老臣方才所言虽不妨一试,但我们不能仅仅只望这个,老臣还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老爱卿,请起来说话。”闻体仁又成功地在大皇帝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皇上,老臣自知思虑欠周,建言难免有所疏失,但面对圣君,为人臣者就该有什么说什么,至于对错,自当由圣心龙断。”言毕,闻体仁又磕了一个头后,方才站起身来。
“皇上,当日八旗贼兵于城外肆虐之时,崔承秀、李捷等宵小之徒枉议迁都,他们以保全江山社稷为名掩己贪生怕死之心,为一己蝼蚁之命而欲陷皇上遗笑千秋后世之耻,其心当真可诛!幸赖皇上天赋圣聪,乾纲独断,以大智大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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