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娥眉》第136章


命运仿佛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当年,他依靠政变上台,今日,却又在政变中被擒。曾经帮助他登上王位的家族,却恰恰正是今日要制他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一夜之间,他曾经那样信任的一切,都背弃了他。
杨广的拳死死恁紧了又松开,死死盯着眼前的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输了,可你也决不会是最后的赢家,宇文卿家。”
宇文化及沉默片刻,忽然昂头大笑起来,那样肆无忌惮,张狂狷介,洪亮的笑声在大殿上长长回响,久久不息,仿佛整个皇宫都在为之颤抖,多年来的隐忍与不甘都在此时宣泄而出,惊得百官颜色尽失,再无人敢抬头半分。
他大笑着,一步步沿着阶梯,登上龙座,衣摆一展,昂首在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龙座上坐下,傲然道:
“可惜,你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我的下场!来人,拉下去,杀了!”
“是!”众叛将早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将杨广拿下,便要拖将出去。
“等等!”宇文化及忽然又喊了一声,众人心跟着一紧,只见他将目光转向站在自己右首边的英姿少年,道:“辛衣,你亲自去!”
辛衣转过身,看着下方面色惨白的杨广,答道:“是。”
一时,众叛将把杨广押回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都执刀而向。原本大事未定,他们行事还算有所顾忌,如今,尘埃落定,瞥开面上的这层虚伪,杀气顿时□裸地呈现出来。
杨广望着周身那些森森白刃,自知在劫难逃,一时万念俱灰,不由黯然叹道:“朕何罪至此,尔等竟这般对待朕?”
叛将马文举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如今四民丧业,盗贼蜂起,干戈不息,陛下不但不知悔悟,反而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
杨广闻之,默然半晌,望向殿内众人,一一扫过,道:“吾负天下人,无负尔等,奈何叛寡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哑然。
不错,也许杨广做尽错事,负尽天下百姓,是个大大的昏君。可是对他们却实在不薄,在场的这些人里,哪一个不是在杨广的赏赐下,享尽了荣华富贵。
司马德戡手握刀柄,冷笑一声,大声说道:“陛下多行不义,溥天同怨。臣等平日素受宠幸,今日之事,实在有负陛下。但如今天下大乱,两京都为贼人占据,陛下欲归无路,臣等亦求生无门,唯愿借陛下之首以谢天下。”
“以谢天下,好一个以谢天下……”杨广惨笑一声,巍巍昂起身,看向那个俊美如玉的少年,颤声道:
“你呢……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吗?这样背弃于朕……”
他曾经是那样宠爱这个少年,就像疼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她步步成长,纵然着她的年轻张狂,而后,再把千军万马交到她手上。
他总忘不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孩子走上大殿向他讨要允诺时的情景:
“请陛下赐我做大隋的将军。”
那样轩昂如松的少年,一仰头,脸庞却娇若春天回首。
看着她,就好象在缅怀着自己曾经的年少,曾经的豪情万丈、率性飞扬。
回首前尘,恍若隔世,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眼角眉头轻巧地走过,仿佛什么也没改变,仿佛,又什么都变了。
辛衣眼中的情绪异常复杂,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感慨,“陛下,你错了。”
杨广怔怔看着她,“我错了?”
“非是我们背弃了你,而是你自己背弃了自己。你可还记得,在第一次出征高句丽时,对我说过的话吗?”
他说过什么……
杨广半眯起眼,耳畔仿佛又响起当日的话语:
“自劳万乘,亲出玉关,朕要亲手把高句丽变成我大隋的一部分,亲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何等的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昂然而立,仿佛天下已尽在他手。
只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却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失败吗?
出征高句丽的失败,镇压各地反军的失败,被四夷轻视的失败……
那许许多多的失败,将他骄傲一点一滴地折断,将他满腔的热血全部耗尽。他开始变得怯懦,变得畏缩,尽管大臣们屡次试图劝谏他振作起来,可是他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灭亡滑落。
“治宫殿,开运河,拓边疆,兴土木。国疲民羸,死伤累累。你不仅没有兑现你的承诺,反而忘记了你的雄心,你的抱负。陛下,你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你了,却叫我们如何去忠诚,如何去追随?”
是啊,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双肩担起大业,只手擎起乾坤的杨广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放弃了自我,投身到无边无际放任自流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听任无穷无尽的欲望控制自己、填充自己、遮蔽自己……
杨广抬起头,面色如土,目光郁然,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悲辛愈发深浓:“朕知错矣,然九州铸铁,噬脐何及!”
“陛下,当初你如果下定决心励精图治,或许还有可挽回。如今,这一切都太晚了。”
“晚了,晚了……”杨广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无尽苍凉,语声落寞疲惫“是呵,太晚了……”
殿内,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辛衣微叹一声,抬起头,却见一名卫士带了一名文士匆匆上前。
“秉将军,丞相命封德彝前来列数昏君的罪状!”
“封德彝?”辛衣皱了皱眉,扬了扬手,召那文士上前来。
“丞相叫你来的?”辛衣冷冷瞥他一眼。
“是。”封德彝媚笑着,拱手作了一揖。
“如此,有话就快说吧。”辛衣侧过身去,懒得与他多言。这封德彝原为虞世基的亲信,靠着虞世基的庇护,卖官鬻禄,肆意妄为,不知发了多少横财。现在,此人已经改换门庭,竟成了宇文家的口舌。
只见那封德彝站在杨广面前,刚开口说了声“陛下……”,与杨广的目光一碰,脸色顿变,满腹的话被生生倒回了口中,站在那里没了下文,头上直冒冷汗。
杨广淡淡看他一眼,道:“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只一句话,便将那封德彝说得是面红耳赤,赶紧低着头嗫嚅着悻悻退了出去。
“好个没用的东西!”司马德戡在一旁看得不住冷笑。
“父皇!父皇!”殿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叫声。
杨广身体猛的一颤,扭头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孩子哭叫着跑进来,分开众人扑向自己,却是他的十二岁的小儿子——赵王杨杲。
“杲儿,你怎……”
杨杲刚跑到杨广膝下,双手朝他伸出,却见校尉令孤行达抢上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挥,寒光如雪,杨杲顿时头颅飞起,鲜血从颈腔中喷出,溅满了杨广一身,那双伸出的小手,无力地垂倒在地,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一道红光霎时穿透了杨广全身,泪水象鲜血一样迸出,他极力想保持镇定,可头部的眩晕一阵猛似一阵。
“杲儿!”杨广大喊一声他的名字,一时大恸,几乎昏厥在地。
“谁准你动手的?”辛衣勃然大怒,一脚将令狐行达踢开,脸色阴沉,眸中闪着危险的火光。
“我……我……宇文将军……”令狐行达没提防被她一脚踹下殿去,连声哀号。
“拖下去!关起来!”辛衣决绝地发出命令,脸上的表情万分厌恶。
“饶命啊!饶命啊!”令狐行达没命地大叫起来,双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仍是被众卫士擒了,一路强拖着带出殿去。
搂着儿子的尸身,杨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紧闭,浑浊的泪水由眼角流落下来,良久,他终于抬眸,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悸动波澜,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看向周围众人,嘶声道:“小儿无辜,你们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裴虔通冷笑道:“无辜?原来陛下也懂得这个词。又可知这些年来,无辜死于陛下手中的,何止一个小儿?”
杨广闻言良久不语,半响,他放下杨杲的尸身,轻轻试去脸上的泪,唇畔渐渐浮现一抹苍凉笑容,道:“如此说来,你们非要朕死不可了?”
“陛下不死,天下难安!”
看着刽子手手中的刀,杨广惨笑三声,道:“无知小人!诸侯之血入地,尚要大旱三年,斩天子之首,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他站得笔直,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十几年来再也没出现的光辉。
“何必麻烦,”裴虔通冷声道,“毒酒怎如刀锋省事。”
“准他。”辛衣一抬手,不容众人多说。裴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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