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第102章


金袋子没有回头。
“你站住!”风筝喊。
金袋子背着身站停了。
风筝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我的心里,比你还难过!我是养马人的女儿,我知道丢下一匹心爱的马,会是什么滋味!可你想过没有,要是这匹马不放弃,另一匹马就得不到!那另一匹马就是汗血宝马!明白么!是汗血宝马!”
“够了!”金袋子猛地转过身,怒容满面,“在我眼里,汗血宝马并不比我的瞎眼老马更值钱!它们都是马,它们的命都是一样的命!”
风筝厉声:“你可以见到世上千千万万匹马,可汗血宝马你只能见到一匹!”
金袋子的眼眶突然浮起了泪光:“想听一个故事么?”
风筝点点头。
金袋子边走边道:“从前,有个叫隋文帝的皇帝,身边有一匹心爱的狮子骢,是大宛国进献的千里马,能够朝发西京,暮至东洛。隋朝亡了以后,这匹宝马就下落不明了。后来,唐朝的皇上敕令天下人找这匹马,找了一年才找到。你可知道,这匹一代名马是从哪儿找到的么?”
风筝道:“你是想告诉我,在磨坊里找到了这匹马?”
“是的,正是从磨面的作坊里找到它的。见到这匹马的人都认不出它来了。尾巴秃了,身上的毛也秃了,瘦得只剩了一张马皮……后来,唐皇听说这匹马找到了,就亲自出宫,在长安坡以礼相迎。当皇上看到牵来的这匹千里马成了一匹衰马,就一下抱着马脖子哭了,对马说:狮子骢啊狮子骢,你还能日行千里么?马舔去了皇上脸上的泪水,对着皇上点了三下头。再后来,这马,真的又成了千里马,还生下了五匹马驹,再后来……”
荒草漫漫的山坡上,白玉楼骑着马站在草丛中,看着不远处的山道上一前一后走着的金袋子和风筝。她身旁,邱雨浓骑在马上,也在默默地看着。
“再后来,”骑在马上的风筝道,“这匹马让一个叫金袋子的男人在讲起它的时候,为它流了眼泪,还让这个男人想起了一匹留在磨坊的瞎眼老马。”
金袋子从黑披风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紧紧扎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这是干什么?”风筝惊声问。
金袋子没作声,往前走去。风筝停住马,默默地看着。金袋子摸索着,走得摇摇晃晃,一头撞在了一块大石上。
风筝惊道:“你想知道眼睛瞎了还能不能走路?”
金袋子道:“不!我想知道,没有了眼睛,活在世上,该有多难!”他继续往前摸去。
山坡上,白玉楼和邱雨浓在默默地看着。
黑布扎着眼睛的金袋子跌倒了又爬了起来,走得踉踉跄跄。风筝跟在他身后,大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一回瞎眼老马!你想……”
“听着!”金袋子站停,重声道,“你要是还把金爷当人,就闭上你的嘴!要是到了黄河金爷还没有摔死,你就把金爷眼上的黑布取下来!”
风筝道:“你疯了!这儿到处是悬崖和地洞!你会摔死的!”
金袋子道:“我真的摔死了,那你就自己去找宝儿吧!”
他继续往前走去,流溪边是陡峭的悬崖。
坡上,白玉楼收回目光,对邱雨浓道:“你不觉得看到了一个疯子么?”
邱雨浓道:“有时候,只有疯子才让人肃然起敬。”
“打个赌,”白玉楼道,“这个疯子会不会摔死?”
悬崖边,风筝咬咬唇,猛地跳下马背,奔向金袋子,在悬崖边一把将他抱住,哭了起来:“金爷!你这是何苦呢?你要是舍不得瞎眼马,我就帮你去把它牵回来!你不要再做瞎子了,我求求你了!你真要是摔死了,你……你对得起我风筝么?啊?对得起等你去救的宝儿么?金爷,你说话啊!”
金袋子重重地推开了风筝的手。风筝跌倒在地。金袋子从地上摸到一根棍子,点着,走回山道,一步步往前走去。
“巧妹子!”风筝突然喊道,“快去领着你金爷!”
没有巧妹子的身影!风筝四寻着,大声喊:“巧妹子!巧妹子!”她的声音在山道间回响着。
巧妹子不见了!
白玉楼看了眼邱雨浓,道:“为什么不说话?”
邱雨浓道:“我从不拿男人打赌。你该这么问:跟在金袋子身后的这个女人,会不会让金袋子摔死?”
白玉楼笑了:“好吧,就赌这个!你说,会不会?”
“会。”
“为什么?”
“如果你把这个女人杀了的话。”
白玉楼嘿嘿笑了:“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对,那是你越来越想听我说话了。”
“也许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想着的,根本就不是这两个人,而是牵着汗血马的那三个人!”
从山里流淌下来的雾气弥漫在武马镇的老宅里,不知名的鸟在飞着,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响在瓦面上。赵细烛一行人牵着马从夹墙里走了出来,向宅门走去。黑廊尽头,一口破缸里潴积着雨水,在一闪闪地发亮。
赵细烛道:“我知道了,昨晚上发亮的,不是灯,是水。”
鬼手笑了:“你不是说这里是停棺材的地方么?怎么连一口棺材都没有见到?”三人朝摆满了纸人纸马的屋子看去,这才看清,那纸人纸马间的“人影”竟是一件件写着名姓的衣衫!
风车道:“这是衣棺!我听爷爷说过,打仗战死在外乡的人,尸身回不来了,那老家的人,就把他的衣服当作了棺材。”
“你知道得很多!”从纸人纸马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三人回过头去,全都吃了一惊。
走出来的是那个披着满头乱发的人。
“你是谁?”赵细烛问。披发人将披在脸上的头发分开,露出了一张金黄如蜡的皱脸,黄脸老人也不作答,将垂在廊梁下的一根绳子拉了下,从他身后走出了那匹站在木板车上的白色纸马。
宝儿、魏老板、黄马一同发出惊嘶。
“嘿嘿嘿,”老人笑了,“吓着你们的活马了!”
赵细烛道:“老先生,你是这儿……守护衣棺的人?”
老人道:“听说过‘人命如纸’这句话么?”
“人命如纸?”赵细烛摇头。
鬼手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的命像纸一样薄。”
老人道:“不对,人本无命,何来厚薄?”
“我知道了!”风车看着满屋的纸人纸马,道,“这意思就是,人死了,就该像这纸人纸马一样,聚在一起?”“嘿嘿嘿,”老人又发出一声笑,“看来,你们三位虽是牵着世上最好的马,可还是俗人哪!”
风车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牵着的,是世上最好的马?莫非你当过贩马人?”
“不!”老人道,“老夫不是贩马人,而是画马人!”说罢,牵着他的白色纸马,向着后院的一处大天井走去。
三人看着这古怪的老人和古怪的纸马,全都愣了。不知是受了什么神力,宝儿、魏老板、黄马动起了蹄子,跟着这老人,竟也往天井走去了!
三人跟着马走了天井,这才发现,天井四周的廊壁上挂满了巨幅泼墨马图!那一幅幅绘在巨大白纸上的墨马,匹匹都绘得异常怪诞疯狂,有在云空中打滚的,有在江河里踏浪的,有与月空对语的,有与寒冰照影的……若是外行也能看出,这绘马人肯定是世间第一画马高手!
三匹活马对着满廊“死马”长嘶不已!
“鬼手,”赵细烛低声对鬼手道,“你是画画的,你说,这纸上的马,画得好不好?”鬼手没作声,眼睛在马图间怔着。
风车推推鬼手:“你怎么了?看傻了?”
鬼手如梦初醒,回脸望向那老人:“这些马……都是你画的?”
老人道:“不是。”
“我看也不像是你画的!这么一群疯马,世上只有一种人才能画得出。”
“什么人?”
“疯人!”
老人看着鬼手:“如何称呼?”
“她是鬼手!”风车抢着道,“靠演傀儡戏混饭吃!”
老人看着鬼手道:“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在京城的天桥,你什么戏也不演,只演一出汗血宝马。这既然是个演马的人,就难怪你看得出这画上的马是疯马了!”鬼手道:“听你这么说,这马,真是你画的?”
老人道:“老夫现在可以告诉三位,人命如纸的意思是什么了。人活于世,人命有万般千样!有人命如剑的,有人命如酒的,有人命如树的,有人命如火的,也有人命如钱的,更有人命如官的!人活着,若是照应着一样东西而活着,怎么也不能割弃,这就是世人所说的一人一相、一人一命!老夫命中注定要以纸为命,也就是说,老夫这条命,应着的只是一张清清白白的纸,所以老夫称之为人命如纸!”
鬼手道:“老先生能画出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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