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赵记》第314章


无遮无拦、高峻的丛台。他们不是什么斯文人、上等人,不会有诗情画意地浮想联翩,但他们总会瘪着缺了牙齿的嘴巴,恋恋回顾着昔日的荣光,追溯孩童时亲身经历过的那旷世伟烈的草创时期,那深烙在他们心底深处,刻在骨子里的曾经的记忆。“闻鼙鼓而思良将!”他们不知道也说不出这样文绉绉的话,但他们是燕赵男儿,有名以慷慨悲歌著称于世的燕赵男儿,他们渴欲大赵能恢复昔日的荣光,渴欲激扬凌厉的鼓角声是进军的号角,密集如林的戈戟震慑住秦魏齐燕的野心,而不是人为刀俎地屡屡将战火烽烟燃至满城惊惶的邯郸城下。
只是,他们终究是失望了,就象他们在缅怀中一日日老去,老得气虚血亏,丛台也仅仅成了一方浮靡的舞榭歌台,驰骋于权势、肉欲生死之争的王侯贵胄们在红粉青黛里早蚀尽了豪情锐气,得过且过中昔日强横的大赵已衰颓得积弱不堪战事了。
内讧!丛台之畔,在这个疾风骤雨的初秋,又有了千军万马,杂沓而过。却不是检校军伍,不是擢拔英才,而是自己人的征战杀戮。两日的血腥厮杀,路断无人的邯郸死一般地沉寂下来,闭门阖扃的小民百姓,在突如其来的浩劫中惊恐瑟缩呜咽着,许多人的心,又冷了一层。
但移居于丛台之上韩晶的心,近些日子以来却欢愉极了,舒悦极了。虽然,她很庄重矜持,虽然,对于孝成王和宗室封君们的遭劫罹难,她显出了深沉的悲怆痛苦,可她的眉梢眼角,全然是一派遮掩不住的洋洋喜气。
天可怜见,终于熬出头了!长久以来,切齿痛恨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全搬开了,推翻了!她快活得心尖都在发颤。一众宗室封君的阖门罹难,尤其增添了这份喜气再没人有资格站出来对她的决断指手画脚了。何况,孝成王初即位时,亦是赵太后用事执政,也算是有例可援。
唯一令她感到惴惴隐忧的是尉缭。那个冷傲孤高、锋芒逼人的家伙。由于赵方殒阵,乐乘、邹兴贵参与叛乱,目前,城外大营、城防军、乃至禁军,几乎邯郸城内外所有的兵力都掌控在一手敉平叛乱的他手里。因了祸首赵穆脱逃,尉缭在第一时间请旨各军全城戒严警备,搜拿赵穆及其逆党。在她身处惶遽中尚未回过神时,顺理成章拿到了各路军马的统一指挥权。
久历权力角逐场的她毕竟不是一介庸碌女流,很快就警惕地醒觉了。赵穆一系彻底垮了,皮相国年老,国尉许历多病,都是久不视事,旬日之间,邯郸的局势发生急遽的变化,几乎成了尉缭的天下,没有重臣可以牵制他,分他的权柄。手绾重兵的军方三大将各居要地,急切调动不得。冷静下来的她清楚地知道,目下在邯郸尉缭声威达到了顶点,甚至可以借搜索逆党生杀予夺。下一步,他一定会提交出一份平叛功臣名单,奏请封赏,培植出私人势力。纵然有资格承嗣继位的储君、长宁君都是她所出,她也决不愿再出现一个难以掌控的权臣。她的反应果断而迅速,彰显出她的手腕牢牢掌握住尉缭力不能及的舒祺麾下残余的黑衣侍卫;急调军中威望颇高的许历兼任城守,皮相国协同尉缭擒拿赵穆余党;让许历提名,擢拔了一批将领;并抢在尉缭奏请封赏前,尽出宫中财帛,分赐平叛诸军将;以马服君赵奢的孙子小盘为专使,出诏旨提调巨鹿守将,也是当年赵奢旧部苏平率军回都
在她舒缓了一口气,着手准备储君登基继位之时,又一个令她喜不自胜的喜讯传来了魏国内乱,送婚使臣杨枫回返邯郸,途中拿获了仓惶遁走的赵穆,已然押解入都。
韩晶心神大定,凤眉彻底舒展开了。在她心中,杨枫也是一个危险人物,冷狠无赖,绝非等闲。不过当日曾让储君拜这家伙为师,使魏途中他又赉发密函入宫,此番赵穆落于他手,正可抬起他打压不可一世的尉缭。但得二人斗得水火不容,也便可使唤得得心应手了。
“来人!传旨,着令解除邯郸城中戒严,各军归营。明早举行朝会,令杨客卿献俘!”心怀大畅的韩晶唇边挂了一抹冷笑,纤指一挥,懒懒地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朝会
丛台朝会,这是赵穆叛乱以来第一次正式的朝会,也是孝成王薨逝后,储君赵偃临朝、韩晶新用事的第一次朝会。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多日不见的阳光刚露了个头,却又在厚重的阴云中隐了去。秋风飒飒,时不时飘洒下几缕雨丝,丛台上下一派沉寂萧瑟,空气里都渗着一股阴冷。
秋寒,人的心更寒!或多或少,朝臣们的心都有着几分苍凉,几分惨淡。以往上朝时相熟交契的官员们沿途寒喧闲话,谈笑风生的场景看不见了,大多数人拧着眉头,脸色沉郁得就象漫天的乌云,交换着微妙的眼色,耳语似简短地述谈两句彼此都关心的消息。赵穆被拿获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最短时间内知晓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很多人的心头也就此沉甸甸地压上了极端紧迫的感觉。在赵穆倚恃孝成王,独揽朝纲,势焰熏天的这几年,满朝臣工,或深或浅,又有几人没和他交往过。尉缭新进之贵,大家俱见识了他冷面冰心的酷厉手段,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继续追比下去,又有多少人会因了赵穆的供词被归入叛党。大赵是否会因此一役而元气大伤另外一些人不由得对此忧心忡忡了。
在丛台上的大殿里,劫后余生的文臣武将按位序排班侍立着,阒无声息。原比王城朝堂狭仄了许多的丛台大殿,如今却也显得有些空落了。杨枫一脸淡然地站在其中,感受着来自四面奇怪的目光。他这个有名无实的杨客卿,先是灰心丧志,沉湎醉乡,以后又竭力自我发展地下势力,在打着殚精竭虑为大赵研制新式武器冠冕堂皇的招牌下,统共也没上过两次朝。满朝文武,除了有限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基本上全不认识。在来自各方奇怪、探询的目光逡巡下,他只冷着脸不作声。
“唰!”“砰!”守卫在殿门外的禁军将士们蓦地齐刷刷挺身肃立,一顿手中的兵器。过了好一会儿,一阵“橐橐”的靴声才传进了殿中。接着,十多人出现在了殿门口。当先一人身材英挺,长眉斜挑,黑白分明的眼睛寒光四射,在殿中一轮,冰冷的眼神酷厉、淡漠,带着一种毫不加以掩饰的锋芒,夺人的精神气势连身后十余名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高级将领也仿若被压得渺小了许多。
站在前列的几名老臣对视一眼,一线忧虑隐隐掠过了他们的心头军中将士发自内心尊崇的这种致敬礼仪,向来只会对廉颇、李牧而发,便是一手遮天的赵穆,却也从未曾享受过这般礼敬。尉缭,他的声威、实力未免飙升太急,也未免得人心、军心太过,值此主少国疑之际,恐非国家之福!
“当”觑眼冷冷看着的杨枫和尉缭的目光在空中一撞,胶了一瞬,杨枫眼底寒芒倏地一亮,脸上淡淡的,鼻翼微一皱,略仰起了头。尉缭则眉梢一扬,愈见犀利的眼神突地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面无表情地带着一众将领站到了自己的位序,轩昂得宛如眼前就没杨枫这么个人一样。
两个人眼光有若实质的瞬间交锋,尽落入了冷眼旁观的几个有心老臣眼里,几人又是对觑一眼,深孕不露的笑影下知心会意。
各怀心事鬼胎中,钟声奏响,群臣低首屏息,凝神静气地肃然而立。时间不长,韩晶携了储君赵偃的手,母子俩在宫女、侍卫的前导后扈下,自殿后慢慢转了出来,正驾端坐于上座。
群臣跪拜叩谒见礼,按班次顺序排列于两厢。
鸡皮鹤发,满脸皱纹的皮相国眼睑低垂,双脚吃力地挪动着,脚步迟滞,摇摇晃晃慢腾腾地走了出来,奉上奏章,会衔联名奏请储君嗣位。
老头儿实在是苍迈羸弱了,说话间“呼哧呼哧”连咳带喘,腰越弓越深,好容易才把洋洋洒洒一大套“恒念宗庙血食”、“正位正名,以安民心”之流的废话说完,几乎站立不住的他顺势跪倒在地。李左师、许历、尉缭、杨枫等一众臣僚,也随之纷纷叩请储君嗣位为王。接着又议了储君登位仪礼大典,孝成王谥号,奏请太后用事执政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这一摊子繁琐事务才基本告尘埃落定,接下去也就是有司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地安排布置了。
韩晶的情绪显然极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美目朝下溜了一圈,辞色和缓地道:“杨卿,闻说你已拿获了作反弑君的逆贼赵穆了?”
两侧群臣闻言略一阵骚动,立即,又寂静无声,全都把目光投注在杨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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