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床》第48章


“可是,我个人认为……”风乔语调一转,佯作薄嗔:“你如此盗用了任凭大人的方法,对他有些不厚道。”
话说到这份上,前世之事清晰浮现,不用再多说,两人都已明了,自己面前这个人,真的与自己一起,跨越了不死的轮回,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真好……”叶泊张臂一揽,于大街上将她搂进怀里,“真好……”
连着两个“真好”,足以见得,叶泊此会儿当真是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了。
风乔将头埋在他心口,再一次感受着他身体里那代表“活着”的脉动,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谢重来一次。
“痛么……?”她抬手摸上他的心口,无法想象这具温润的身体,曾被万千箭矢戳得血肉模糊。
“痛就那一刻而已。”叶泊洒然一笑,大掌覆上她贴着自己心口的纤手,“最痛的,是闭上眼的那一瞬,你身穿血色嫁衣,独坐楼台等着我的身影浮现。对不起……我没能守约,让你久等了。”
风乔鼻子一酸,泪如雨下,笑着擦泪,“我这不是等到你了么?”
“也是,”叶泊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手指刚触到那冰凉的泪水,他忽然意识到一事——“不对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乔歪头一笑:“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是……那啥,壮烈了之后才会重来的,难不成你也……”他脸一沉,意识到事情不对,死后的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今想来,风乔能重生,莫非也是……死过了?
“你觉得呢?”看着面前这个一向精明的男人这会儿慌了神,后知后觉,风乔破颜一笑。
叶泊抓紧她的手,迟疑着问道:“你是……怎么死的?”若这会儿有人听墙角,在这等闹鬼之地听到这等对话,恐怕得被吓尿。
“嗯……”上吊殉情这等事,这会儿说出来实在矫情,不提也罢,想来在这世上,也就她一人知晓。她若真心想隐瞒,没人会揭她的底。于是她仅仅笑了笑:“晋平王都攻进来了,还能让我们活命?”
至于他攻进来时,她与太子是死是活,便不是她该交代之事了。
好在叶泊体谅她不愿回忆前世生前的惨烈,没有再细致问下去。他搂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仰头啄了啄她的樱唇,笑容若冬日午后阳光一般灿烂,带着不可抗拒的温暖。
“小乔,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咦最后那句话怎么像是分手之后的两个人说的?
☆、(四十)红衣琉希
风乔迟疑地看着他,苦笑:“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晚了?”
两人身处两个对立的立场;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大局已定,晋平王与太子纷纷已有所动。叶泊不会因为儿女私情放弃晋平王;放弃叶家;风乔亦不会放弃太子;放弃风家。两人各有使命,各司其职。
“就算在死前那一刻才知重生;也不算晚。”他挽起她的手,漫步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就算这一世;还是同样的结局;至少……我们又多了不一样的回忆。如果重生再继续;下一世;见了对方一定要对好暗号才是。如果结局一直不改变,那我们享受过程就好。重生一百次,即便每一世只有一年的相处时光,加起来我们也在一起一百年,比起寻常人,我们赚了。”
结局无法改变……是么?
话至此,风乔便也明白了叶泊的决意,沉默片刻才问道:“对晋平王,仅仅只是一个承诺么?”她从未奢望叶泊会为了她放弃他的执着,只是一直好奇向来自由洒脱放荡不羁的叶泊,又怎会甘愿屈居人下,被其束缚,赴汤蹈火地为其出谋划策。
前世的叶泊提到过,幼时他的十分贪玩不好学,为家里人所头疼,唯有晋平王,初见叶泊后,便死心塌地地追着他跑,觉着叶泊样样都好,样样都精通,崇拜至极。宁愿自己被叶家的长辈们严厉压榨,也要恳求他们放叶泊表哥自由自在地玩。
叶泊从前说起此事时,眼里有着不一般的柔和光芒:“其实他明明知道家里人不会处罚我,仍是为了我求情,为了我多做一倍的事。他十三岁那年,恳求我助他成就大业。我这才知道,那个小小的少年,原来宏图如此远大。初心难得,我怎能辜负他?”
叶泊甚少立誓,一旦誓言出口,便会当做人生最重要的事来完成,不死不休。
这一点,风乔十分清楚。但她总觉得,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叶泊无奈一笑,摇摇头:“被你看出来啦?”他挠了挠脸颊,悠悠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我很尊敬的叶家叔叔吧?他临终前将镜宁托付给了我。”
“我明白了。”
一个承诺,一个责任,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叶泊的双翅,哪怕他飞得再高,再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自由肆意。
“那你呢,”叶泊反问,“你对百里镜息,是否又仅仅只是一份恩情呢?”
“是,”风乔答得十分干净毫不迟疑,“但这份恩情太大,我还不清。”
回想母亲去世时,她的婚期因为守丧而延后三年。那时候,一向疼爱她的父亲风彻将她唤到了书房,扳起了一向慈祥的脸,正色问她:“女儿,如今你的婚事被耽搁下来了。若想悔婚,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爹?”她瞪大眼看着风彻,“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悔婚?且不说悔婚对女子名誉的损害,单就向太子殿下悔婚这一事,便骇人听闻了。
“爹知道,爹一直都知道。”风彻痛彻心扉摇摇头,“爹是不想看着你,一步步踏进那个泥潭,不可自拔。风家欠他的,无需你一人来偿还。女儿,你真的想嫁给太子殿下么?”
彼时风乔尚且只有十七岁,为了百里镜息一直风里来雨里去的,少女情怀之事根本无暇思考。在她心里,认定了自己已经被聘下这个事实,并未觉得不妥,亦不加反抗。“除了殿下,还能是谁?”她一直为了成为可以帮助太子殿下的女人而努力着,从不想其他。
“那么,你喜爱他么?”风彻意识到自家女儿情窦未开,换了个说法。
“喜爱?”风乔的脸上有一瞬茫然。百里镜息在她心中一直是死牢中将他们一族救下,宛若神祗一般的少年,喜爱这样的情愫放在他身上就像是亵渎。
如今想来,当年的她从未想过反抗,此时的她,明白过来“喜爱”为何物时,却已成定局。
叶泊于她,就像是在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地点遇见的那个对的人。
又或许,是在一切安然进行着的场景中遇到的那个错的人。
但无论对错,心已失,得不到也不想放手。
身后,忽然撩起衣袂被掀起的猎猎声,两人猛地警觉,双双快速回头,皆是一愣。
只见一女着血红的衣衫,血红的唇色,血红的指甲。她翘着腿坐在二人身后的屋脊上,如丝媚眼一挑,酥人心魂,竟让风乔叶泊二人双双在脑中蹦出一词:尤物。
还是位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二人背后的尤物。
红衣女扶额摇摇头,嘴里喃喃自语,声音飘在风中不甚清晰,但可辨别出,不是晏国语。
“既然不合适,何必纠缠几世?”叶泊忽然嘀咕。
“嗯?”风乔身子一震。
“不是不是,”叶泊连忙摆手解释,“她刚刚在说‘既然不合适,何必纠缠几世?’而已……”
红衣女睨了他一眼,继续喃喃自语,像是在评价。
——分开了不就好了嘛?
——私奔了不就好了嘛?
——顾忌那么多还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真是想不通晏国人怎么那么多弯弯肠子?
她越说越起劲,叶泊也不敢再翻译,安静等她闭嘴。
红衣女终于停了下来,从屋脊上跃下,脚尖沾地,无声无息,未扬一丝纤尘。
好身手!
风乔叶泊二人皆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目不转睛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这边踱来。血红的水裙随着她的步子波澜起伏,款摆生姿。
她在二人两丈外停下,一双媚眼看着叶泊,眯眼一笑,眼角如猫一般上扬,然后叽里呱啦吐出一通听不懂的言辞。
叶泊洒然一笑:“好啊。”
红衣女错愕,然后奸诈一下,指着他对着风乔道:“我刚刚跟他说,如果跟我睡我就让那些水忍们后退。他答应了。”她的口音略怪略生硬。
“果然如此。”风乔如释重负一笑,“我一直在等着你说晏国话。”既然能听懂他俩的对话,没有道理不会说。
叶泊对于她对红衣女重点的扭曲不予纠正,只补充道:“刚刚她还告诉我她叫刘纪来着。”说着想起什么,转过头问红衣女:“是这么翻译的吧?或者说……硫姬?刘希?琉姬?”
“都不是。”红衣女摇头,“你们晏国话的读法,那两个字应该念‘琉希’吧?”
琉希?流息?……
“百年撞不到的缘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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