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第70章


能例外?
夜深人静的时候,巫真睡不着,睁着眼看着黑沉沉的帐子顶,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声,她问自己,她是不是做错了?
他们亲人的次数稍频繁了一些,孙夫人没训她,没说什么让她顾惜丈夫身子之类的话,而是把孙继贤喊去教训,问他还想不想在剑道上有所成就?是不是甘心沉迷房闱之事荒抛了祖宗的声名基业?
她咬着手帕发狠,可是她没办法。
这里的争斗她全然陌生。
以往学的一切东西都帮不了她。
戏文里贫家女嫁入豪门,似乎是一步登天,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美味珍馐,公婆疼惜,姑嫂和睦,夫妻恩爱……
通通都是假的。
这里像是一个无形的笼子,冰冷而严苛,一点一点消磨去了她的柔情,她的期待,她的耐心——
孙夫人生了病,几个嫂子、小姑轮流侍奉,轮到她的时候,孙夫人贴身的丫鬟总是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怕她偷了这屋里什么东西,又怕她给孙夫人暗下了毒药似的。她暗暗觉得可笑。
她一身本领,倘若想害人,别说一双眼睛看着,就是十双,百双眼睛盯着,也看不出来。
可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她不过是想好好地过日子,她愿意讨好孙夫人,周旋那些妯娌。
只不过是因为她爱孙继贤。
孙夫人病得极重,好几天人事不知。她俯身去换她额上的帕子,孙夫人忽然睁开了眼,死死盯着她
巫真吓了一跳,拿着布帕就那样怔在那里。
孙夫人眼里的厌憎和恶毒,毫不掩饰地刺在她身上。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她眯起眼,又恢复成温雅端庄的贵妇人。
那一瞬间的真实,足以让巫真觉得透心凉。
孙夫人恨她。
因为她,孙继贤拒绝了一门好亲事。因为她,孙继贤从小到大头一回学会了在他母亲面前说谎,违逆了她的心意。因为她,孙家被其他世家明里暗里地耻笑鄙夷——
巫宁的名声渐渐坏了,她被人称为巫姬,她为非作歹,杀人如麻……巫真在孙家越发要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人。
从小到大她都以自己习练幻术为荣,她不知道,原来学幻术,竟然也成了她的一项罪过。
孙夫人对她的恨意不是她曲意迎合百般顺从就能抹消化解的,这恨意根本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巫真从那时起,就再没对孙夫人抱过一丝幻想。
时间长了她也慢慢知道,这些豪门世家的夫人们,外面体面,内力酸苦。丈夫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家产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唯一算是她自己的,就是儿子。
她们紧紧攫住这唯一的珍宝不放,而巫真,就是那个与她争夺珍宝的外来者,是强盗,是她的生死仇人。
很久之前,她听人笑着形容,婆媳是一山难容二虎。
当时她不懂,现在她明白了。
她情愿孙夫人打她骂她撕破脸来和她争斗——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忽然有一天,孙夫人对她态度大变,温柔呵护,比对她的亲生女儿还要慈蔼,她好像一跤踢进了云雾中,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连对她渐渐冷淡的孙继贤也重新体贴恩爱起来,柔情蜜意,仿佛新婚时的那些日子……
难道,难道他们忽然转了性?她忽然转了运?
不不,都不是。
不过是为着一个利字。
江湖上渐渐传言,说巫宁之所以有那样惊世骇俗的本领,是因为她得了剑仙、幻仙的遗学秘宝。
孙夫人拉着她的手,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般推心置腹。
她劝她说,这些也许不过是传言,可是空穴不来风,巫宁的本领的确事忽然间就超凡脱俗了。若真有剑仙遗学,孙继贤若是能学到几分,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你们本是姐妹,他们若待你如至亲,那这些秘籍原该有你一份的。你没得着他们家的好处,反而受她牵累。她做那些事情时有没有为你着想?你实在太实诚太吃亏了……”
那些言语,她本不该信的。
可是,孙夫人太会说话,一句一句都说进了她的心里。
那些阴暗的想法,不是孙夫人灌输给她的,孙夫人只是打开了一把锁,把她原来深埋在心里的想法都放了出来。
是的,她也姓巫,凭什么从前义父单带巫宁出去而不带她?义母留下的好东西都是巫宁的她没有份?若不真心待她,何必让她姓巫呢?既然她也是女儿,那为什么要两样看待?
从小她就处处不及巫宁,没有她美丽,没有她聪慧,义父是她的亲生父亲,哪怕出去做客,旁人总把她看成巫宁的跟班,看成婢女。
是的……她不甘心。
当时在涂家庄,如果巫宁不是去见了涂庄主,而她但留了下来,遇到孙继贤——如果孙继贤同时见着了巫宁和她……
那,他一见钟情,还会是她吗?
巫真揪紧了衣裳。
不……
有巫宁在的地方,旁人的目光就永远不会落在她身上。
她心里清楚,所以她一直没让这两人见着面,她没告诉过巫宁,有孙继贤这个人——就算后来巫宁知道了,要会一会她的心上人,她也拖延了过去。
她怕。
她一直在孙继贤前面表现得温柔良善,特别谨慎,特别懂事。她暗示的,表现的,都是一个对义父诚孝,对义姐忠厚,哪怕他们从不重视她,她也甘之如饴的形象。孙继贤吃这一套,他怜惜她,他觉得她需要他保护拯救——
她按孙夫人的意思,派人去百元居搜寻打探,自己也亲自去过,可是一无所获。义父简直是老成了精,孙家人那点心思,她那点心思,在义父面前简直拙劣得很可笑。她也给巫宁写过信,信中说相信她没做那些恶事,邀她来京城相会,还说孙家可以暂时庇佑她,当然,也旁敲侧击地打探她是不是真得了什么秘籍……她用了独门秘法将信送出去。
然后开始忐忑得等待回音。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盼着巫宁来,还说盼着她别来。
她若不来,孙家人一定会对她失望。她刚尝到一点甜头,她不想就这样被打回原形。
她若是来了……
巫宁虽然没来,可也回了信给她。信很简短,只说让她自己保重,多回去看看父亲。旁的一字不提。
就在她收到那信之后不久,巫宁死了。
义父也死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知道孙继贤不是那样气宇轩昂顶天立地心地坦荡的人。他也会谋算着旁人的东西,不属于他的东西,手段毫不光明。
孙继贤也知道她不是那样善良无害诚孝忠厚纯真无垢的人。她心中也有阴暗的一面,她嫉妒,她贪婪,她隐瞒欺骗着所有人……
这件事像是一把利刃,同时剥下了他和她的画皮,露出了并不美好的本来面目。
似乎 ,唯一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像是赢家的,是孙夫人。
巫真与孙继贤之间越隔膜越冷淡,越是合她的心意。
况且,巫真现在无依无靠了,义父死了,巫宁也死了。若说以前孙家、孙夫人还有所忌惮,现在则是毫无顾忌。孙继贤在家的时候,好饭好菜尽有。孙继贤不在,残羹冷炙就堂而皇之地端了上来。话里话外,不外乎她连累了孙家多少,她罪孽深重。孙家还给她一个容身之处,还赏她口饭吃,她该感恩戴德。若不是孙家,那些巫宁惹下的祸事,那些寻仇的人,还不生吃活撕了她?
这些她都忍了。
可是,有时候,不是你退一步,旁人就止了步。
你越是退,那些人越是得寸进尺。
孙夫人要给孙继贤另娶。
而她?不将她扫地出门已经是孙家格外宽厚仁德了。
所有人都这样想——连孙继贤也觉得没休她就很对得起她。
她不想哭。
她只想笑。
这一切,是她自己求来的。是好是歹,她都要站直了受着。
许久之前,仿佛是巫宁和她说过,在这世上,不能事事都指望旁人。
也好像是义父和她说的。
记不清楚了。
她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从前。
原本她觉得她嫁得好,之前那些年的蛰伏,那些郁闷,都一扫而空了。她要把从前忘记了,做一个体面的、扬眉吐气的孙少夫人。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真正轻松快活的,是嫁人之前。
那时候一切都好……而这些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死死闭着眼不愿意从噩梦中醒来。是因为不愿服输,不敢面对,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醒了。那些人都不肯让她再自欺欺人地过下去。
她坐在镜前,认真端详着镜中人的模样。
她没有显老,还是容颜依旧。
可是男人变心的速度,比她变老的速度还要快。
红颜未老恩先断。
你不仁,我不义。
她的手慢慢攥紧了梳子,一滴血珠从被梳齿扎破的地方流出来,在手掌上蜿蜒向下流淌,像是一条无声的、伺机而噬的红色毒蛇。
(番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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