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第55章


“回爷的话,主子歇下多时,此下怕是睡熟了。”婉书轻声道。
“你下去吧,我瞧瞧她。”十四阿哥语毕便推了门步入室中。
苏小妩蓦然惊醒,急急拉来被褥掩住身颈,闻十四阿哥步声渐近,索性将耳鼻亦掩了个严实,闭目佯作入眠。
十四阿哥于床畔席下,苏小妩竭力作酣睡之相,心中却似有鼓疾擂,只感十四阿哥伸手将被褥略掀开来,她心弦骤然紧崩,屏息暗暗攥紧了衣襟。他却仅是将那褥子退至她颈下,当是恐她如是包裹阻了气息,而后轻抚上她面颊,他掌心微凉,她方才觉出自己面庞因忐忑显得有些灼烫。他拂去她眉前乌发,指尖倚了她眼敛轮廓轻轻描过,她忆起十格格出宫那日,她卧病中得他探访,他便是如此细致地抚摸她的面容,不紧不慢,仿佛早已知晓她不敢动弹。仅是时隔多年,她已记不得那时他掌心是冷是暖,唯依稀想起那时他掌纹未有现下这般略显粗糙的触感。他已非少年,轻狂不再,掌心亦失了柔软,却添了些厚实的温存。
十四阿哥席了良久,方才起身行往外室。苏小妩这才返身自纱帐间窥去,见屏风外蓦地豁亮起来。灯点起,烛火便顿显羞赧,苏小妩略拨开帐子仔细看去,才瞧见两抹绯影之上,朱焰跃然,竟令她心生暖意。十四阿哥席于案前,几层帷幕朦胧了侧影,苏小妩看得有些恍惚,又闻得翻阅书卷之声,如那灯火一般令她安下心来。
不知为何,也隐隐生了愧意。
晨早闻十四阿哥已离府入宫,苏小妩由婉书伺候着梳洗妥当,便往居东厢房向完颜氏请安。遇府中两名侧福晋及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已礼毕各自回房,苏小妩一一道过福,几人看似谦声应答,却神情淡漠,态度清冷。
由东厢婢女引入室中,见完颜氏正在阅籍,苏小妩福下身子请安,半晌未得应答。
待完颜氏手中卷集翻过数页,方才将书搁下,端起手边茶盏,青瓷雕花盖与盅身相磕作响。完颜氏抬目看向苏小妩,道:“方才算是罚跪,起吧。”
苏小妩站起身来,膝下有些酸疼。
完颜氏又道;“可知我为何罚你?”
苏小妩不明所以,又知不识错处当算大过,便仅是低头不语。
完颜氏蹙了眉,道:“虽说你初入府中,尚不知规矩,但你于宫中当职多年,红墙里的讲究可比这儿要繁得多,本应无需过分提点才是。”
苏小妩忆起方才遇见他房女眷一事,似有所悟,便道:“瑾阑初入府中,误了请安时辰,竟晚于几位福晋,自知不该。”
“你位列最末,却来得最晚,是该罚,但今儿个我罚的却不是这个。” 完颜氏接着道:“爷昨夜本有务需留宫中,但亥时将末仍是归了府,我听闻爷去了你房里,前室彻夜灯明,至荒鸣时,爷独移至书房阅卷,而后径直入宫。”
苏小妩乃忆得昨夜十四阿哥于外室阅卷,她静卧帐中,不知何时睡去,待婉书将她唤起,天色已亮彻,十四阿哥亦不在房内。
完颜氏见苏小妩未答,微有怒色,道:“如今你已非宫中女官,既身为这府中女眷,便要尽心服侍夫君,怎可如是怠慢,任意妄为?”
“瑾阑知错了。”苏小妩福下身去,心中却对完颜氏追究她与十四阿哥是否已成夫妻之实甚感尴尬。
见其似不知所措,完颜氏轻叹一声,道:“念你首日入府,难免生疏恐慌,离宫途中许亦受劳顿,今次便就此作罢,往后便当恪守本分,莫要惹人闲话。”
苏小妩只得垂首称其已然记下,才见完颜氏面色略作舒缓。
午后婉书伴苏小妩逐一巡过府中庭院,苏小妩自冬木灰枝残叶间望向穹窿。此间天色湛蓝仿佛涤后,忽有风起,便见云霭荡漾,映入目中,竟似花坠湖心,涟漪芬芳。苏小妩暗暗自嘲春尚未至,何来花香,却见眼前枝头轻颤,一双雀鸟欢啼震翅,短稍即过,未及在空中投下分毫痕影。
苏小妩心中遗憾,却闻婉书暖声道:“冬去了。”
叁拾伍 ? 离府
年关近时,分明是年内至寒时节,街头巷尾却小调悠扬,音韵各异,竟又皆欢唱着严寒渐去,暖春将至。心心念念着冬逝,于是檐下结霜,阶前积雪,哪怕塘中仍是一派沉寂,也能由着岁末新衫映出几分流淌的喜色。
院落中几声雀语过耳,随后便是小婢们一阵嬉闹,菖蒲蓝的棉底小鞋踩踏着,不时埋入雪间,引来格格几声娇笑,而后演作一片欢声,噗落落地雪雾飞溅。
秦柔连忙要晗上窗子,以免碎雪教婢女们不慎丢入房中,翠燕便在那积了满枝霜白的园木下喊:“蜷在屋里做什么?”
秦柔莞尔,摇头道:“我倦了,在房里歇着。”
翠燕开口要再责,蓦地一团梨花白袭来,重重落在左肩,不远处几名婢女哄笑着跑开,翠燕脸上一红,弯下腰去拢了满满两手雪白,揉搓着向那几人小跑去了。
秦柔掩口笑了几声,将窗掩好,向炉中添了几块炭,未几又闻步声匆匆,房门骤被推开,她埋怨道:“说了不去院里,你们倒闹到这儿来了。”
未闻翠燕应声,秦柔回首看去,见弘历一面匿于扉后,一面自罅隙间向外窥望。
秦柔故意敛起眉,道:“元寿爷又私自入了偏苑,王爷与格格若是责罚下来,柔甄可不给您担待。”
弘历见院外已寂,这才回过身来,瞥了瞥嘴,道:“他们来追,就这儿能藏人。”
秦柔笑意难掩,柔声道:“除夕入宫赴宴,若是这般闹腾,怕是要出乱子呢。”
闻宫中盛宴,弘历饶有兴趣,席于秦柔身侧,伸手去摇秦柔两膝,问道:“好玩儿么?早前阿玛从不带我去呢。”
“先前当是恐您年岁过幼,除却请安,平日未带您入宫,此番皇上钦点了要诸皇孙出席,王爷自然违背不得。” 秦柔伸指点上那扬起的稚气鼻尖,一面说着,一面又想眼前的孩童许是尚难明会其意,便兀自又笑起来。
炉火焦躁,焰星偶有溅出,教屋外雪落掩去了声响。
王府墙外隐约有爆竹燃起,伴来市井小童朗朗戏唱,忽地音又止下,似是有人驱赶,哄闹着散了开去。四下再作静谧,枯枝便难捺寂寞,载了雪折落,清脆的一声裂响,像是美人面上突兀生出的一道划痕,尚难顾及哀叹,只得恍惚目睹芳华瞬间流逝,向镜中细看去,方觉出那伤痂是时间不觉中嵌下的沟壑。
小年过后,皇宫候府宴事不断,四阿哥喜好素简,雍王府内除却略作张灯,并未设宴广邀各路王孙宾客,虽有些冷清,倒也幽静。初六那拉氏往城中古寺敬香,两位侧福晋及钮祜禄氏皆随行,唯耿氏留于府中。自那日险些杖毙侍女,使弘昼受惊不与其亲近,耿氏至此幽闭室中,极少出户,更闻其性情大变,非但再不颐指气使,反待奴才婢女浅声细语,仅神色略带幽怨。
府内清寂,秦柔独自沏了杏枣茶,又寻出午前留下的几枚糕点,枫木小几前方才坐稳,又觉缺了本打发光景的集子,便往书斋去寻。心想路途不过三两步,故并未执伞,未料至书斋外,琥珀色的绒衫已染了一肩霜彩,指前已是冰凉,于是一面摩挲两掌,一面自榆木小窗向内探去,见案前一男子静席,却非四阿哥。
秦柔推门而入,男子闻声扬起面来,她心中某处绵延许久的忧屡顷刻间溢作满目欢喜,那男子起身行近些,她有些恍惚,数年未照面,男子面容依旧俊朗,却再不见那飞扬仿佛晴夏的神采,她宁愿相信是末冬严寒模糊了他的棱角,却终是于他微显倦态的双目间觅见二废太子后遭受皇父摒弃的落寞。
她杵了半晌,待缓过神来,方觉失态,连忙福了身道:“见过十三爷。”
十三阿哥一笑,打趣道:“多时不间,倒是越发大胆了,擅自入内,连个安也不请了?”
“自上回与十三爷别过,已有数年光景,蓦然再见,一时百感交集,误了礼数……”秦柔不禁有些声颤。
“确是数载未见了。”十三阿哥道:“近来鲜有出府,虽偶入府上造访,竟皆匆匆一叙,未能照面,今日本想贺了年便归府,未料四哥获急召入宫,我已在半道上,这便得了些空于此候着。”
十三阿哥立于窗畔,日影投来,室内浮尘清晰扬起,映得人面朦胧,似是教一屡烟纱笼住了神采,眉宇间冷冷清清,终是漾出几分无奈。
秦柔偏偏追溯起他英姿勃发的过往,草场策马,池畔奏笛,拂袖挥毫;峰峦川流洋洋洒洒汇作疆河万里,似他目中星火,蓄势熊熊,声势浩大,如他于卷末题下的豪情。他曾耀目得令她惊叹,仿佛苍穹浩瀚,疆壤宏阔皆纳胸中,转瞬间爽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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