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第101章


碧城抹了抹眼睛,脸上的脂粉晕染开来,被她用衣袖胡乱抹开。
谢则容安静地看着他素来精装的皇后此时此刻像一只花了脸的猫儿,眼睛鼻子一片通红,倒真正地像一个十四岁未及笄的女孩儿该有的模样来。他眼里的光芒更加恍惚,也不知为何记起了多年之前,他沙场归来身中数箭,那个陪在先皇身边偷偷溜到军营的少女就吓得边捂着他的伤口狼狈不堪,一面喊“喂”一面惊惶地瞪着眼睛,等他自己拔了箭撕了衣袖扎紧了伤口喊她打结,她吓得两只手都抖成了筛子。好不容易打了一个完整的结,她却坐在他身旁哭了,血和泥都在她的脸上开了花,眼泪和着污渍都擦到了她自个儿的衣袖上。
那时候,他是燕晗新上任的少将。他恨她,恨她姓楚,恨她是那个人的血脉,恨她为什么能如此简单而单纯地活在这世上,就像这世上所有的肮脏都与她没有干系,而他却要背负着满门血债苟且偷生。他板着脸捂着伤口并不想搭理,却未曾想,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居然泪汪汪地双手拽住他的手腕,抬起脏兮兮的脸问他:
你会死吗?
他是在那一刻,决定把她列入他的大计划中。
城墙头初见蓦然心动时不曾想,军营中再相见又欢喜又疑惑时不曾想,得知她竟是当朝公主时愤怒夹带失望时不曾想,却在她哭着牵他的手腕问“会不会死”的时候,他决定拉她进万劫不复之境地。
既然无法真正完满,那就一起去炼狱吧。
“碧城。”寂静的马车中,谢则容听见了自己的低沉的声音,“你,别怕。”
“你做了什么?”碧城却忽然抬了头,通红的眼睛里是满溢的怒火,她盯着他的眼道,“谢则容,你对姜梵做了什么?”
谢则容目光一滞,忽而苦笑:“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当真如此不堪?”
碧城冷道:“我不信你没做什么!”
谢则容闭了眼。
碧城捏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上一次见大神官,他虽身体抱恙却绝没有到病危的境地!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让他……”姜梵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占天能卜命理,他甚至知晓自己的生死荣衰,怎么会连自己的死期都如此莫测?他不是会如此作苦情戏之人,除非他自己都没有算到今日!
“谢则容……”
“楚碧城,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唯一的仇敌?”谢则容忽的抬眼,冷厉的目光直视碧城。
碧城一怔,道:“是。”
谢则容却倏地擒获了她的双手,把她用力压制在了马车窗边。急促的气息让她的脸上起了憎恶的神色,而这一抹憎恶让谢则容脸上扬起一丝堪称惨烈的效果。他钳制了她所有的动作,直视她憎恶的、厌弃的、惊惶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下,他自己低垂了眼眸,附身在她耳边轻道:
“尹陵,西昭太子,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所谓燕喜,她至今并没有给出证据证明身份。即使她是,而你的身体根本不是燕晗皇族血脉,她也是你的威胁。”
“苏瑾,你杀她父亲,诛她九族,你以为灭族之仇当真能放下?”
“碧城,他们每个人对你都不简单,可是你为什么偏偏与我不能释怀?”
“只要你想,我甚至可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你的江山,你的荣耀,你的世界坍塌了多少城池,我便可以为你竖起多少大夏。”
“只要你……孤只要你待孤如初。”
谢则容的气息很是温存,碧城却只觉得从头到脚遍体是生凉。她起初用力挣扎无果,在他一句又一句堪称缠绵的声音中渐渐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最后只得瞪着绝望的眼睛任由他束缚着她的手,把她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黑暗的拥抱。
她终于迟迟喘过一口气来,在谢则容的肩头低声开口道:“我父亲的命呢?”
谢则容的怀抱一紧。
碧城忽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再挣扎,在他的束缚下闭上了眼睛,问她:“我的孩子呢?”
“人死不能复生。”谢则容低道,“孩子,我们还会有。”
“每一次受刑中间我大约可以休息半月。”碧城压□上忍不住的颤栗,轻声道,“每一次中间的半月,我都会为你勾画一个理由。可是后来,我再也编不出来了,因为实在是太久,刑罚太痛,理由也用完了。”
“碧城……”
“谢则容,你现在这副样子,连我当初编的都及不上。我的耐心,已经全用在自欺欺人上。”
马车骤停。
车外宫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陛下,神官府到了。”
碧城猛然一震,趁着谢则容分神的一瞬间用力推开了他,掀开了马车帘子一跃而下!
在她身后谢则容目送她的身影离开了马车,在寂静之中终于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他跟随她下车,在她离开十数步的时候忽然出了声。他说:“你想知道姜梵为什么会病危吗?”
果然,碧城的身影停滞在当下。
“因为孤下旨,以燕晗祖先之名,恳求大祭司为燕晗国运占卦,燕喜公主是否是真的。”
谢则容温温笑:“他那样的人,即使明知孤另有所图,也不会置之不理。”
“你!”
谢则容冷笑:“燕晗大神官生死都只能留在燕晗,绝不可能去西昭。你身为皇后,也不会去西昭。”
“谢则容,如果姜梵真因为你有所不测,你万死难辞其咎!”
谢则容低道:“那又如何?”
碧城再也顾不得谢则容,她拼尽了全力朝神殿跑去!谢则容已经疯了,在这国难当头时候居然妄图杀大神官!姜梵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燕晗势必大乱!
漫长的青石小道上,来来往往皆是身穿白衣的神官府弟子。她弯弯绕绕朝前走,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影。“对不住!”她匆匆道歉侧身朝前跑,却不想拦路人却也换了个方向拦住了她。她气急败坏抬眼,却对上一张年轻而又惊诧的脸。
沈七。
“你……”沈七显然是没有料想到会以这样的情形再见面,他皱眉看着她一身华贵的衣裳,最后视线落在了她额间的细珠花钿上,愣了。他道,“你,究竟……”
“带我去见师父。”碧城轻轻道,“余下之事,我待会儿与你细说。”她与沈七上一次分别还是在“皇后碧城”身死,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那日匆匆一别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他恐怕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皇后,会惊诧也情有可原,可现在她心思纷乱,绝不是解释的好机会。
沈七眉头紧锁,冷厉的目光在她身后停留了片刻,最终他回了头道:“走吧。”
一刻钟后,碧城在姜梵的房间里见到了昏睡不醒的他。这一次距离上次相见已有四个月,他的面容并没有多少变化,馒头的银丝衬着如雪的白衣,让他躺在那儿的时候就像是一尊这世上最精美的瓷偶。他的眉宇间平坦光洁,整个人安详而静谧,就如同生来便是沉睡之姿一样。
碧城来到床边,轻声开口:“师父……”
可床上的姜梵却没有任何声息。
沈七在一旁冷声道:“日前,陛下送来旨意,以燕晗国运为恳求,求师父占卜。师父原本身体就已经衰竭,这一卜……已经几乎耗尽了他剩余的心神,不知何时能再醒。可即便是再醒来……”
沈七没有说下去,碧城却懂他的意思。姜梵原本就时日无多,即使他醒来,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碧城茫然看着姜梵。
沈七却张望着到了门口,轻轻阖上了房门。
他说:“你是越歆?”
碧城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我是楚碧城。”
沈七神色一滞,良久,才轻道:“那师父最后的话应该是传给你的。”
“他说什么?”
“他说,他并非不想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身在其职,收天命而守其心,故而多有辗转,望你见谅。”
碧城沉默。
沈七道:“不过,师父为你留下了最后两份礼。他说,这并不是赠予楚碧城,而是……赠予越歆的。”
“……什么?”
“第一份,现在的燕喜并非楚氏后裔,她是假的,而谢则容已经知道,你要早作打算。”
这倒并不是十分的状况,虽有意外,却并不是没有猜过。碧城深吸一口气,问:“第二份呢?”
“第二份……”沈七忽然闭上了眼睛,他的鼻尖露了一点红,眼睫上隐隐约约有一些晶莹闪烁,“师父说,他身死,裴帅必前来吊唁,望你……珍惜这唯一机会。”
师父。
碧城缓缓在他的床边跪了下来,低垂□姿匍匐行礼。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如果姜梵真是因为传说中的力量而衰竭,那么她这皇后之尊行匍匐跪礼,能否换回上苍一丝怜悯?
沈七瞪着眼睛僵硬站在床边,良久,眼泪终于划下。
黄昏时分,燕晗帝都下了雨。神官府外头皆是竹林,倾盆大雨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碧城坐在姜梵床头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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