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姬》第247章


“可笑花落痕舍不得师叔在凡间彻底消失,见他寿数将尽,竟起了以子嗣延续他生命的做法……”清衡子没发现他们之间异常的情绪,滔滔不绝地道:“突厥文我不过粗通,寻到这些木板之后,幸亏遇到公主昔日的两名侍女,她们滞留在京中,家中还存放着大量木条,我心中挂念玉娃,不及一一叫她们细说我知,也带不了那么多。不过,我带回的这些上面,公主清楚记述了玉娃的身世”
他顿了一顿,望着楚玉道:“你的的确确,正是玄泉子师叔的遗腹子。”
“是么?”楚玉好不容易令自己从泠然面上收回目光,“只凭这些木条?”
清衡子见他不信,好像白花了老大的心思,恼得眼睛瞪成了铜铃,嚷嚷道:“你看看你长得哪有一分像姓楚的妖人了?他那副猥琐的样子能生出你这样风神俊秀的人物吗?我一直心里就不忿,到今时今日才算弄明白,你为何不信?难道玄泉师叔当你爹能辱没了你?”
楚玉沉吟不语,目中却是清清淡淡的,保持着他颠倒众生的妖孽之态,好生奇怪。
任是谁人听见自己的生父是怎样也会有很复杂的表情吧?
清衡子自地上手忙脚乱地翻找了一会,抓着几块木板冲到他面前,“你自个儿看你母亲亲笔所写,说是她嫁入相府,却无子嗣,一次在庙中求子祈福之后,忽然出来两个人,一个就是花落痕,另一个就是你的生父”
楚玉低头扫了一眼,冷冷道:“如何证明是我娘所写?”
清衡子一时语塞,他是认得兰泽公主所写的突厥文,可楚玉当时还小,对母亲的笔迹该一无所知
“师弟方才不是也已了悟,谁是玉儿的生身父母又有何意义?”危桓子充满智慧地提醒。
“正是”清衡子答不上徒弟的话,索性撒赖了,“又不是我寻生父,我何必着急?”
泠然见清衡子孩子心性又起,不免觉得亲切,她在兰泽山房当过值,当日也曾浏览书架,看见上面放了些用异族文字所写的手抄本,因为兰泽太妃是鞑靼人,她觉得很正常,也没有多加注意,这时忍不住轻声道:“我记得太妃的旧居中还留有她的手书,取来对比一番不就知道真假了?”
泠然的话虽然说得很在理,但是大家都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那些木板皆是古旧的黄色,一看就知有了些年头,一般人就算想造假,也不可能把突厥文字写到兰泽山房的木地板中存放多年,而且世界上也没几个人清楚花落痕和玄泉子之间的纠葛,绰罗斯氏一个异族人,更不可能臆想编造出这些话;对笔迹实在没什么必要。
楚玉盯着那几块木板细细地看了几遍,淡然道:“就算我是玄泉子所生,那又怎样?他虽是前辈高人,可是,心爱的女子因为他被关在冰窟六十年,他不思营救,终身与花落痕在一起倒还罢了,晚年为了留下子嗣,竟还……我不会承认他是我的父亲”说罢,拂袖就出了大厅。
泠然感觉到他此时一定心情十分恶劣,转身时也没再看她一眼,十分担心,脚步差点不听使唤就随了上去。
好在她还记得身边站着红绡,脸色苍白地望了师兄一眼,匆忙低下了头。
渡梦仙子也不知道师父晚年竟还做下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不过她却是更清楚玄泉子后半生状态的人,望着楚玉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那玄泉子,是失了心智,在师父身边整日淡淡笑着,风姿很是迷人……但是他不记得以往所有的事,只是昏睡时还会喊瑶簪妹妹……”再看了木头一般的危桓子一眼,觉得他这一生连玄泉子也不如,心中冷冷,也举步走了。
“臭丫头,你还不去安慰安慰玉娃?”清衡子瞪着泠然,替徒儿忿忿不平。
泠然心中五味杂陈,感触良多,纷乱得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总还记得刚刚才与师兄约定,便是牵挂楚玉,也只得罢了,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拉起红绡的手就待回房。
红绡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泠然这才惊异地回头看他。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他出现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属?”他的倾城玉面上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似乎没有半点不悦。但这笑容虽还是一如既往地灿烂,却让泠然感到像阳春白雪,虽炫目地美,却还是冷得渗人。
红绡对着泠然,通常都是这个表情,像和风细雨滋润着破土而出的小嫩芽,然则泠然此际望着他,却莫名鼻酸:“师兄,其实你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
“你笑起来让我想哭……”她眼圈都红了。
“傻丫头不须如此。”他低下头替她除下袍子,俯下头在她耳边道:“师兄和你的约定永远有效,在一起有很多方式,我可不想一辈子陪着一个时常郁郁寡欢的别扭丫头”
泠然蓦地睁大眼。
“果然浑身是伤,”红绡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眼中掠过一抹心疼,不过很快就敛去了,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其实……你的小命,是他换回来的,我和祖师婆婆寻到他的时候,已到了最后关头,若非祖师婆婆以所有的精气渡回他,他已长埋黄土”
泠然之前本就隐隐感觉到了楚玉的不寻常,这时听到红绡公子亲口说出来,顿时泪如泉涌,肺腑之间似被刀寸寸割断,嘴唇张了张,轻轻摇着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她不傻,此时两个人的好反而一起涌上心头,知道红绡淡淡的表情和温存的话语只是让她更好受些,他们的爱意可能无法比拟,但都已比天高,比海深,让她无法承受。
前世咽气前曾遗憾没交过男朋友,可这辈子……
面对着这样两个人,选择了任何一个好像都是负心人,她不知该如何自处,甚至希冀自己从不曾出现在大明朝。
清衡子不知道红绡跟她在说什么,本打算上前干涉,危桓子不由分说,拉了他就走。
“别想那么多”宽大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红绡安慰着:“照着自己的心去做就好,如果你爱的是我,我不会放你去安慰任何人,感动也不必以身相许,就好比……祖师婆婆为楚玉死了,他即使再感动,也不可能喜欢她,你说是么?”
泠然不自觉就点头,马上意识到不对,忙又摇头,她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爱着楚玉没有变,但是对师兄,应该比感激更多些吧?带着对师兄的暧昧情愫回到楚玉那儿,她做不出来,但是带着对楚玉的满腔爱意待在师兄身边,似乎也不公平……
有谁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
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在他们的疼爱下失去了自我,当初带着新鲜刺激的情绪来到这个不熟悉的世界,她至少是感恩的,快乐的,对什么都充满了积极的态度,可人类鸵鸟的一面现在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如果一直没有遇到像楚玉和红绡这样令人心动的人,她会好好奋斗,设法早点离开相府和王府去追寻自己创造的幸福生活,可是他们保护得越周密,她就变得越废柴,到最后连感情问题都无法处理了……
红绡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从她闪烁的眼神和面上轻微的表情变化已经读出了她的心,要是她对楚玉已经没有了爱意,此刻就不必如此纠结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逼她太甚,有时候恩情也是一种负担,如果一直只是默默爱护,不流露自己的爱意,也许她不会陷入烦恼。
他忽然伸了个懒腰,道:“寻了那厮七天,师兄也累得眼皮打架,就不管你们怎么和好了,你不是一直可怜杭莫儿么?我倒发觉她跟我是同类,今天不妨让她服侍我沐浴,皆大欢喜啊”
泠然惊愕地张大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白痴。
红绡搔了搔她的脸颊,以从未有过的俏皮姿态向她眨了眨眼睛,披上衣服径自去了,留下泠然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餐厅内发呆。
“师兄怎么这么可恶……”她恨恨地想着,心里究竟还是松了口气,镶嵌金色条纹的门洞外黑魆魆的世界好像有个小精灵在向她招着手:“来吧来吧快去找他……快快安慰他……”
泠然眼里放出了光,不由自主迈出了步子。
好吧其实在发现师兄为了她牺牲之前,她虽也很感动,很舍不得师兄,但是心中的主意还是很笃定的,尤其在看到楚玉的告示之后,她甚至可以十分狠心地离开师兄去找他。
经历过生死大关之后,她想明白了,就算毁容,也该让楚玉知道自己的去处,试想两个那么相爱的人,有一个突然消失了,另一个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怪她当时在镜中看见自己怪物一般的外貌,脑子根本成了浆糊,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太自私了,太爱美了,也……太自以为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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