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第94章


你是被人贩抱走、误入歧途的姝儿;是杨家二公子十三载如一日不曾忘怀的表妹,亦是第一位牵引怀王情绪起伏的古怪丫头…… 一个喜欢你,一个厌恶你,那么我呢?欣赏?
旧的谜底刚解,新的困惑不期而至。
然而,我没有深究的机会。
我未能及时握住你的手,眼睁睁见你坠落山崖。
招娣,你并不知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怀王与我前往威武将军府找寻二公子,发现他伫立于祠堂,注视著‘光妻杨讳排风’之牌位发呆时,神情凝重的怀王沉默半晌,淡淡问出声:“芮之,你说人活着容易还是死了容易?”
不回答,仅因我内心有愧。
对,应该是愧疚,延绵的愧疚…… 但是,为何在杨家二公子的新婚喜宴,意外瞧见死而复生的你,被莫名情绪缠绕了整整三年的我突然顿悟谜底:并非欣赏,并非愧疚,而是怜爱。
好不容易理清疑惑的我,却在知晓你险遭污。辱,知晓韶王有意为难怀王、欲削夺杨家兵权的情况下,无可奈何,偏袒徇私。
其实那一夜,韶王、怀王、杨延光都是赢家。
只剩你我,从未想争斗些什么,却输得一败涂地。
你冷冷的看著我,透澈眸子里无半点谋害人之意,嗓音却冰冷至极,“贺兰大人,我救过你的命,也为你受过冤屈苦刑,还为你的片面辩词而遭受不公对待…… 你扪心自问,此生此世,用什么来弥补排风?”
我沉默以对,亦强作镇定踱出囚房,却与静候在外的韶王狭路相逢。
拓跋信陵笑著勾了勾唇,嘲讽道,“廷尉大人,当女人纠缠不休质问你如何弥补她时,最快速解决麻烦的方法,应是赏她些银票,供她多买些胭脂水粉漂亮衣裳,而非把她关起来,对墙壁发愁。”
我置若罔闻地走过他身旁。
“杨排风涂再多胭脂,也掩盖不了她容貌丑陋的事实。杨延光怎就能亲得下去?”拓跋信陵幽幽戏谑声再度传来,“不过,她身上的肌肤倒挺白皙细腻,虽只有惊鸿一瞥,却令本王颇难忘怀…… 二男争一女,亦是有原因。”
我如鲠在喉,生平第一次觉得拓跋信陵不但行事手段狠决,人格亦龌龊。
但自己何尝不卑鄙?
招娣,所谓的随军出征,不过是无颜面对你时仓惶离开的冠冕藉口。出城之日,当我回望濛濛烟雨笼罩下的盛京,忆起亲自许下的‘明日’的承诺,我不知何时能返,而你又要苦苦等候多久?
倘若,那一年那一夜,在比翼街尾巷口,我能再多为你等候一两个时辰,如今的困局是否大不相同?
我不得而知,索性将全部的牵挂写进信笺,整整一百六十封,漫长的五个月。
还好,你仍对我有情。
否则,你不会在北秦军班师回朝之际,长久守候于麒麟坡;也不会在与兮儿相遇时,故意态度生疏对我福身行礼…… 你就是你,是说话大大咧咧直来直往、是行为举止毫无顾忌的颜招娣,并非喜好脂粉、故作端庄的怀王姨妹。
你拐着弯儿冷淡我,我岂会不懂你竭力掩藏的酸涩心思?又岂能任由韶王将你拽离我的视线范围、孤男寡女同乘一匹马?
我没办法阻止拓跋信陵独断独行,但我愿意策马奔腾紧紧跟随,在距你最近的地方,默默注视你的一言一笑…… 尽管,我此刻的心情同样酸涩。
宗族门第,能带给我羡煞旁人的家世,能带给我畅通无阻的仕途,亦令我丧失了阻止你入宫为嫔的发言权。
我怔伫在原地,久久凝视著你乘坐的轿舆渐行渐远,却在旭日晨辉照耀温暖丰泽长街的一刹那间,模糊。
“贺兰芮之,轿舆都走远了,你还瞧望些什么?”拓跋信陵转过头来对我冷笑,甚至恶趣味慢慢道,“真没料到,你竟舍得她入宫。”
怀王误会了,抢在我之前争锋相对答,“舍不得又如何?抗旨不遵?”拂袖,拓跋平原蹙紧了眉,“芮之,随本王回议事厅,从长计议!”
拓跋信陵睨了一眼几十米之远仍紧追轿舆的杨家三公子,惟恐天下不乱,“皇弟,排风姨妹与风将军一宿未归,你这当姐夫的,昨夜可睡得安稳?”
此言如同当头棒喝,我愣住。
够了,真的够了,无论是怀王的心有芥蒂,还是韶王的冷嘲热讽,抑或贺兰氏族的命途沉浮,当我亲耳聆听‘你或怀身孕’那一刻,悄然褪淡。
种种背负,承载得累了,倦了,若能与你长相厮守,我何惧于死?何惧于携你出逃?
死亡,从来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
然而,当我站在距离你最近的地方,眼睁睁见你哭,见你悲,见你瞪着空洞木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著斑驳的暗灰墙壁,任由拓跋信陵在你身上予取予求时,我才明白…… 我的死亡,对于孤零零活下来的你而言,是最残忍的事实。
招娣,站在距离你最近亦是最远的阴阳彼端,我默默注视著所有,无能为力。
当你囚禁于廷尉北狱缝补麻帐之际,一声声伤感叹息可是忆起我?当你抬眸对栖真二叔展露笑颜,伏在他肩膀莞尔摇首掩去眸底水氤,又可是遗忘了我?
……
我执著不肯放弃过去,魂灵不灭。
而你,被拓跋信陵紧紧缠抱,凌乱的发髻散落在赤。裸肌肤,抽息低泣着,黯淡瞳眸里再无我。
所有的姻缘,最终,缘来如此。
(作者注:这篇番外是接在83章《怨鸯相抱》后面滴,嗷嗷……)
君心难测(下)
血,在无辜狱卒颈项伤口迸发。
刀光剑影的纠缠,或生或死的抉择,拓跋信陵独自挟持着我冲出重围,手里的剑刃起承合转之间已屠戮数位闻讯赶来的狱卒。
温热的液体,从泛着寒光的剑锋滴落在我的额,换来我控制不住的颤栗,与…… 恶心。
我麻木地闭上双眼。
脑子里可运转的思绪变得混沌失序,狱卒惊慌失措的求援声渐渐远去,但腹部时断时续的绞痛感却渐渐加剧,惟一不曾改变的,只有萦绕在颈后挥之不去的沉重呼吸,以及回旋在耳边冷冷的讥诮——
“杨排风,睁大你的眼!” 是拓跋信陵在嘲讽,“好好看清楚,筑楼之上冷眼旁观一切的男人,究竟是谁?”
不,我不敢。
被杨延光毁去容颜的刹那,我多么希望他能从天而降救我于危难;被拓跋信陵亵。渎。侮。辱的片刻,我也希望他能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甚至是当下,拓跋信陵用剑抵住我的喉,我依然希望他能从天而降救我于困苦。
可惜,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发丝,忽然被粗鲁揪扯住:“同样的话,别逼本王说第二次。”
顺从地,我缓慢睁开迷蒙双眼。
当记忆里那张难以忘怀的面庞,与廷尉司北狱筑楼之上、被众多胄甲士兵围拥的颀长男子的俊美相貌重合时,我不可置信地攥紧衣摆,一滴泪,却毫无预兆从我眼角夺眶涌出。
他静静地注视着被韶王挟持的我,眸底快速闪逝的神采,高深莫测且波澜不惊。 而他身旁久久伫立的华服皇子,却是我数次欺瞒、数次算计的——
怀王,拓跋平原。
作者有话要说:新增一段,调整了章节内容…… 哎,大家应该能猜出点啥了…。…
狭路相逢,风月多情 。。。
努力忽略拓跋平原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我咽咽干涩的喉,艰难挤出一抹笑:“栖真……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贺兰栖真手心里的一颗棋。”回答,竟属于突然现身的太皇太后,昭平静华。
被好几位神武禁军贴身庇护的她,自信满满地从西侧出入口迈步而来,走向拓跋信陵,走向我。
顿住步履,她回眸凝向城楼之上的贺兰栖真,语气复杂:“二十七年不见,你突然出现在北宫门并对哀家咄咄相逼,哀家已心生疑虑。尔后,又发生廷尉监贺兰芮之枉死之事…… 事有蹊跷,哀家不得不谨慎应对。”
她缓缓收回视线,仰高下颔朝拓跋信陵投以一个没有笑意的笑:“韶亲王,为引蛇出洞而不得不潜伏牢狱,辛苦你了。”
我错愕地瞥向拓跋信陵:“你不是与怀王同一阵线…… 怎么和她……”
“怀王五弟与本王,各有各的打算,如此而已。”拓跋信陵低下头,以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低沉声音在我耳边道,“没错,本王当初是想杀贺兰芮之,然则天不遂人愿,郭焱在轿辇底部密置火器时,贺兰芮之却抱着你提早上轿—— 因此,火药只可致伤,不能致死。”
不,这绝不可能!
心满意足于我的震惊,拓跋信陵挨近我,再挨近我,直到我反感地侧开脸以避免他的唇贴上我的额,他才嗤笑一声娓娓道:“郭焱假扮轿夫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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