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第239章


云裳拿手把她扶起来,还推她归座,自己挤在她身边,唧唧哝哝跟宫人商议,要给云华戴什么花、匀什么胭脂,若非身着宫中妃嫔帔带,简直比普通少女还天真无邪。
她有这种本事,初初见面,就似与人莫逆为交,真有云剑那一脉的天生异禀,又经了蝶笑花的妙手调教。云华的生疏惶恐,都冰消瓦解,一边自己调整着燕钗,一边问:“修德嫔怎么到这儿来?”
“瞧你!”云裳笑睨她一眼,“这不是给太后问安么?”
所谓晨昏定省,早问一次安,晚问一次,云华是知道的。但满宫这样多女人,难道都天不亮挤过去?太后早豁免了这差使,但逢年整节的那几个特殊日子,大家一早穿了正品服饰,天亮到太后这里,用了宴,晚上问完夜安再回去,否则,也就各自在自己宫中望太后宫遥拜,算尽过孝心了。太后自己宫里的人,也是近身伺候的那几个,一早到太后跟前跪拜问安,余下一等,是在殿外叩拜,再余下一等,在各自处所,檐下遥拜,便算尽了礼了。
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寿诞,云裳来做什么?
云裳笑而不答,同那几个宫人,将云华也收拾得花团锦簇,帔带整齐,竟按六品裙饰给她打扮了。云华嫁给余和瞬,封诰是淑夫人,也有正三品,怎的而今反往下走?她捉了云裳双手,惊心颤肺道:“裳姐姐!你、你莫瞒我,宝景侯世子如何了?”
云裳望定她,放低了声音:“你想必也猜到了。余阿逝阵亡。亡得不好,他竟自据山头,乃是余老将军宝景侯亲自取了他灭亡。余家侯位不受影响,阿逝的罪只在他一身,你——你另有主张。”
云华眼前金星乱冒,想站起来。立脚不稳,又坐回座位里。
云裳只当她嫁了个傻子,是时势所迫,逼不得已,见她这样伤心,倒是诧异。因阿逝到底谋逆,怕她哀哭起来,有所不妥,连忙道:“华妹妹莫非身子不好?”
旁边宫人也道:“今早初醒,话还没说上呢。便见姑娘面色不好,连起来都是扎挣起来的。”
云华也道:“大约晚上出了层汗,冒了风。所以头目森森。”
云裳便催着宫人:“这怎么说?还不拿药来!一会儿还见太后去呢!”
太后宫里规矩,若有人感时疫的,甭管轻重,只要有了那么点症候,先灌下一大碗汤药。若略重些的,就暂迁出去,省得病气过着太后。春天本是种种流感多发时节,杀毒汤药是常备着的。
云华饮下这大碗苦药,道:“好些了。”
云裳一边傍着她往太后宫中走,一边悄声告诉她知道。皇后尚未退位,不过后权是剥夺了。乃是育了大皇子与三帝姬的谷贤妃、以及资格极老极稳重的德妃共掌,云裳与雪宜公主参议。云华表现良好。留在宫中帮忙,大约是赐个女官的位置。
宫里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跟皇上上床、或者预备跟皇上上床的,从皇后到尚人。皆属此种,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宫女子。另一种是纯粹叫她们干活的。统称宫人,又或女官,共分六尚: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负责管理图籍法式、礼仪教学、服章宝藏、膳食方药、铺设洒扫、营造裁缝,诸般种种。
后宫女子也有帮忙做女官之实务的,女官中也有蒙了圣眷的,这且不论,总之大致是如此分法。
云华是已嫁的妇人,要留在宫中帮忙,只有太后宫能给她这个名份。阿逝既叛逆伏诛,她淑夫人的封诰没有了,只能另封个女官。具体职位一直未定,早上是太后宫里亲传吩咐,按六品先穿戴起来。
六品在后宫女人这里,只好算个彩女,姿仪均可、家世清白,却连皇上的面都未必见着过的,在宫人这里,则至少是个女司了。云裳想来,已经不错。
一时到得太后主殿,进殿前剖白了早晨起头目不适的事,殿前女使又喂给云华一碗汤药,拿药粉薰了衣裳,领进偏殿站立,离正主子们远远的,免得病气过人。
正殿太后升座,大家拜舞,一一起立,便说正事,果然皇后还在后位,但“凤体有恙,视事不稳”,将宫务分给德妃、贤妃两个共掌。这两个都是宫中资历极深的老人,大家都服气的。太后又亲传皇上意思,命雪宜公主和修德嫔同参共议,分二妃之辛劳。
雪宜公主也还罢了,云裳一进宫中,先就封嫔,既而分皇后事务,难免叫人侧目。她叩拜之时,一点眼泪掉下来,别人还未必注意,她自己拿拳头擦着眼睛谢罪,跟太后讲:“一想到国事还很着紧,贱妾却没出什么力,就难过得忍不住哭了,请太后降罪!”
她扯到国事上,搞得所有嫔妃都只好纷纷请罪,并作出一副哀伤的脸,表示她们也很关心江山。
太后其实像皇上一样,也相信云诗是皇后误杀的。真是这样,分了皇后的权都未必好交代,难在皇后娘家也是兢兢业业的老臣,皇后的实据也一直没抓到,这这样废后,难免寒了外臣的心。正是左右为难。幸亏谢云剑、谢家女儿们,都识大体,并不要皇后抵命,只苦求尸体。皇后终于拿出一具尸体,已淹得看不出人样了,只说云诗自己失足落水,卡在石缝间,皇后失察,久久未发现。
以皇后来说,事情拖久了,终究对她不利。若说云诗真在宫中失踪,那成了个笑话,从皇后到几位妃子,都得谢罪,连皇上都没脸,故总要给个交代。她打落门牙和血吞,便认这个失察的罪。
正文 第十一章 谢家当家人
皇后交出的那具“云诗”的尸体便下葬了。太后想,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云裳也不过十几岁一点点年纪,为了她姐姐,不知怎样难过呢。云诗入宫以来,一直恬淡恭谨,太后也是喜欢她的,为了大局,没奈何,亲劝云裳息事宁人,答应以后再不给皇后胡作非为的机会,云裳答应了,叩头谢恩时,还是伤心流泪,也是小女孩子心性,可以理解的,落泪后怕人看着不雅,知道说成国事,也算难得懂事。太后深深怜惜,赐了坐。
一时众人都谢恩参拜罢,各自回去。皇后面如蜡纸。
皇家要全体面,不说她这皇后失职,只说她身体不好,但若只是身体不好,讲什么“视事不稳”?翻译成民间大白话,就是:你神经病,事情都办不好,不给你办了!
褒贬全在里头,从此她这皇后,形同废人了。
只是云诗到底到哪里去呢?活见人,死见尸。哪怕有个尸体也好。她几乎都要掘地三尺了……能藏哪里去?!
太后殿里,闲人散去,德妃、贤妃、雪宜公主、修德嫔四个,却换了清净些房间,留下来商议宫务,太后坐在一边。议到一事,贤妃笑让德妃道:“姐姐,这须你来说。”
德妃让回贤妃:“还是妹妹来说。”
雪宜公主已猜到了,笑而不语。
云裳张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我来说我来说——可是是什么呢?”
贤妃礼敬太后:“太后您发话罢?”
太后挥手:“就告诉裳儿,着裳儿自己说罢。”
云华并未得准许回去,被牵引到这里,仍旧远远立着,心中突突乱跳。
贤妃与云裳絮絮讲了,云裳“呀”了一声,跳起向云华道恭喜:“妹妹你封了司言。代理尚宫尚令务。”
六尚中,尚宫一部为首,其长官为尚令,这岂好轻易代理得?云华赶忙推辞,贤妃含笑道:“久闻谢尚令沉稳细密,本宫佩服得紧,今后还需多向尚令请教。”
雪宜公主也笑道:“若不怜恤她体弱,将事务一总全推给她,我们便可逍遥也。”
宫人们都捧宫花、令印上来道喜,云华避开。含泪道:“娘娘们深仁厚谊,只是罪妾不久前才闻得,拙夫叛反伏诛……”
一时房间里静了静。
“逆天意。伤黎民,一死不足偿罪,罪妾此身也应伏法才是。”云华匍匐在地,“罪妾今番拜见太后慈颜,已准备受大刑。绝无二话,怎敢反受荣封?”
贤妃口唇欲动,看德妃安坐不动,也便止住。雪宜公主带笑看着太后。云裳只管剥指甲、绕裙带,也不敢开口。云华泪流满面,几乎要厥过去。太后徐徐道:“华儿。好教你得知,你罪没入宫为奴起,余家已休了你。你同余家义绝。从此两不相干了。”
云华怔住。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太后又道,“然这二者之上,还有个更大的,乃是从天。”
这两字说出来。满房间女人都肃然。
“天为万民之父,一切均从天赐。因天乃有。天有命不从,是谓逆天。天之降任,你不受,岂非也是逆悖?谢云华,你好大胆子。”
云华泪流满面,连称不敢。
雪宜公主笑劝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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