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第245章


崔珩兴起“祖宗家法不足畏,天下唯朕独尊”的感慨,倒自己惕戒,另收拾了个屋子,之后云华再来,他持卷子到那屋中,与云华隔案相对,仿了同学士们请教的例子,端庄得不得了。
布置方得,闹事的终于来了。
云裳一头撞在崔珩怀里,捏起两个小拳头就打他:“你啊你啊!——我可不可以骂你?”
“——不太厉害的,就骂两句吧。”崔珩首肯。
“你坏!你大坏蛋!”云裳鼓起腮帮子,“你怎么把我妹妹也叫来了?”
崔珩觉得这“坏蛋”的头衔,怎么比起“圣上贤明”来还要叫人舒坦?咦!来,小妖精,再给爷骂上两句。
云裳接着骂道:“凭什么书房我都不能进,她能进?皇上你忒偏心眼儿!”
居然在计较这个。崔珩挽她的手:“你来。”
云裳手握成拳:“我不来!”
崔珩把她小拳头硬拢在手心里,搂了她,去那新布置的“清源馆”里,向云裳道:“你看,你看,这何尝是御书房?有些文字要借重她的。三帝姬逢斋月,要伺候太后,好大福德,朕不好夺她们的。有些小事。外官要叫进来也麻烦,怪暑热的朕也不爱出去,现宫里放着个尚令,稳密,肯操劳,朕不用吗?”
云裳看看满架的书、满案的簿册,吐了舌头。
崔珩又道:“要说进书房,违了制的,现放着有一个。”
云裳问:“谁?”
崔珩指着她:“戎战初起时,你在哪里等着朕?”
“我、”裳儿急急道。“我没进最里面!我——我是心疼你!”要哭了,“皇上不公平,我不来了!”
“公平得很。”崔珩搂她去,“你既嫌没进最里面,来来来,你就同朕去去去,让朕进你最里面……”
咦。这淫词浪调,只有跟云裳说出来,他一点不忌讳,那般儿蜜里调油的畅快。
云裳红着脸儿扭呀扭:“我不去。讨厌!不去嘛……”到底拉进去,外姓女子及本宗已嫁女的禁地,御书房。一看,架上还有书,但整个房间不一样了。似乎要紧的都搬空了。“皇上……?”
“这里也久了,换个地儿,整一整,透透气。”崔珩把她直接放在了案上,“那咱们刚才说的事儿——”
“皇上!”
罗带轻分之际。崔珩遗憾的想:云裳妹妹那朵花,怎么就不开了呢?鄂子榭外那番春色哪……到底是怎生染得来?
云华从此时常出入清源馆。
一回生。二回熟。她批卷宗渐渐也上手了。崔珩发现这人哪,还有这么个毛病:一开始甭看多战战兢兢的,等熟些,发现没有当场砍头祸殃亲友的危险了,就胆上生毛了,碰到问题,都敢照直说了。
崔珩渐觉云华是个好臂助。这并不是说云华会对他的帝权构成危险。云华的能力,只在细节,关于大局掌控,崔珩觉得,是不强的。未城民生初见起色,便卷进战乱,可见一斑。当然这场大战他是皇帝,他有责任……
咳咳,这就不谈了!
反正要说帝权,崔珩觉得四皇子还是最让人放心的,若雪宜公主活得比他久长,用那铁腕钢胆再助一助皇侄,三帝姬也不出嫁,用那柔肠细意再辅一辅皇兄,另有谢云华帮忙顺一顺日常事务——
咦,这样一说,难道要把云华给四皇子作姬妾不成?
崔珩摸了摸胡子。算了!算了!反正他身体还硬朗,谈身后事还早。天底下的好女子多了去了,眼前这个,他用得顺手,先用着!
不知不觉与云华滋生出某种意义上的友谊来,那是与大臣之间不可能的。
他虽没提及给四皇子作姬妾的事,四皇子自己有些知觉。不晓得他是一点儿都不爱云华呢,还是怕父皇给了又后悔,反而要生出芥蒂,从此离云华都远远的。一开始,崔珩提及让四皇子跟云华学学,四皇子慷然应诺,后来,就避而远之了,实在不得以遇见,能退多远退多远,能多客气多客气,把云华当瘟疫。
云华也很有当瘟疫的自觉,离四皇子也远远的。
倒是跟修德嫔,四皇子亲近多了。
在宫里,不论皇子公主,终是要找个母亲当靠山的,而后宫女人,也终是要找个帝子帝女依傍。四皇子跟修德嫔,彼此王八绿豆看对眼,生是不用块玉坠来拉皮条。
却又可怪,嫔妃和皇子之间,好歹要避避嫌,尤其妙龄嫔妃跟皇子,就跟那啥了。但云裳就有这个本事,该笑就笑,该说就说,光风霁月,崔珩一点都不介意。
崔珩觉得,云裳只有在他面前是女人,在别人面前都是小孩子。你看那股子天真无邪的样儿!谁要想歪,那是谁自己心眼儿脏。
还真有个脑子搭牢、或者说胆子太肥的女人,到崔珩面前进谏了一句,也只说“未雨绸缪”什么的,崔珩就把她拖出去打,活活打死了。
“就是这种话最可恶。不打住,还真吹起波浪来!大家须得正身正意,那便一些儿谣言都不起。”崔珩是这个意思。
于是再没人敢提。
云华自认没这个本事,还是小心些好。就连政事上,崔珩觉得她够大胆了,她真正吓人的话还没说出来。
云华借着学习的名义,借了前几年一些本子看,崔珩也没觉得什么。云华看下来,却发现在她生活在锦城那几年里。她们这些穷人够苦,官员的本子一些儿也没反映,都是盛世太平——
对,你往锦城走一走,看到也是太平,眼角扫到几个穷人,哪朝哪地没几个穷人呢?
可是就云华自己切身所感,生活艰难。她自己还争气,进谢府讨了生路,邻舍的日子可怜如何?
这还是锦城不算最穷苦的地段。设若那些大狱旁边的穷窟、土地不好的山村,又待可怜如何?
锦城还是本朝算得富饶的城池,设若其他小镇僻城。又待可怜如何?
这还是当年人人说盛世的时候,一场大战中戎人借着戎商能耐,将所占地皮的金银财宝几乎尽数榨取,胡人又说不得烧杀掳掠一番,留下残局。上至崔珩、下到大臣们都说要节俭治国了,上奏的本子里也大都夸说自己如何节俭安民,大家还能活得下去……实际上在这本子之后会有多少人活不下去呢?!
这话云华不能说。
她已经有点摸到崔珩脾气了,知道这话,击破了崔珩的底线。
她在清源馆,或许还能想想办法。若惹得崔珩翻脸,那就全完了。
云华沉静着,慢慢的看本子。在有些本子里看到关于民生的某些破绽,扎扎实实给崔珩指出来,也不多说,只引起崔珩自己的疑心,叫他去令官员复奏、或者叫其他官员复核。
总能让吏治好那么一点点的吧?总能叫百姓多得那么一点……哪怕一丝一毫的好处罢?
若要彻底好起来。云华想,最要紧还是将亏损的财富。怎么想法子再弄回来。这点,恕云华无能。
等举国都富了——当然财富主要还是在那些富人手里——那时再想法子,怎么让穷人分得一些,至少可供养家,不至于在盛世被逼得穷死。那样子,照云华梦想,才叫太平盛世。
却不知如何才能达到。
圣贤书中当然多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恕云华看不懂,就算看懂了那些大道理,也不知如何操作。满朝官员,好像也没有很懂的,他们上的本子,也没有多精彩的。总算也有几个懂事的,但大多是云华路子,细务上踏实点,给民生一点实惠。
一点也是好的。再要多,想不出好法子来,云华也就不跟崔珩啰嗦了。
就她找出来那几个破绽,崔珩已经很满意,要赏赐她一下,问她要个什么赏。
云华想了想,道:“皇上嘉许,已是无上荣光,奴婢不要什么别的赏赐。”
崔珩摇头道:“你刚才明明已经想了,直管说出来,朕自然赐你。”
云华低低道:“奴婢刚才确实妄想了……在进宫之前,奴婢有个贴身的丫头,名唤洛月,她与奴婢情同手足,这次大战,也幸蒙皇上之福,她逃脱了性命。奴婢实在牵念她,想与她多些相守。”
崔珩忽问:“那次你家几个妹妹进宫见太后,她也随着来了?”
云华惶恐答道:“皇上恕罪!她委实是陪侍进宫了。”
崔珩“唔”了一声,心中想着,莫非鄂子榭外,非干朱樱的事,是云华知道那个洛月要来,故生出融融曳曳的心韵?
譬如一株植物,远地移进御园,生得僵了,不愿开花,培上些故乡的土,它便融转来了。
这样揣度着,崔珩有那么一会儿沉思未语。云华只当他为难,赶紧自责道:“宫中收人,何等严谨,岂可胡来。再说她也未必适应宫中生活,是奴婢胡言乱想,皇上恕罪,此事奴婢再不提了。”
崔珩笑起来:“你把宫中说得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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