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衫和星空甲》第6章


——明明刚迈过交换名字的阶段,你来我往的对话也从不超出日常范围,若是让喻宵瞥见,百分百要落个“毫无营养”的评价。
但那种亲近实在太明显了,没遮没掩得一眼就能看破,却又止于这样一个周旋试探的水平,好像多说几个字就会吵醒什么似的。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但岑惊鸣还是很想快点好,至少可以恢复到与傅千树正常对话的程度。
即便是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他还是合起车窗,扭开了暖气。
回到家。
鸣涧:我已经到了。
鸣涧:还在忙么?
树木又寸树:“嗯,室友打游戏太吵,我就到图书馆赶作业啦!”
树木又寸树:“快写完了,我很快回去。”
岑惊鸣在车里被烘得暖熏熏的,但空调呼呼拍下来的气息中夹着浮尘,久了总让他怀疑身上也沾到了。他把猫放下来,脱去大衣,挂在旁边的人形架上。
等会要开洗衣机,岑惊鸣想着,看到聊天框里噌噌跳出来的语音和缩略图,逐一点开,听完傅千树雀跃的话,便是一张清晰的照片。
看得出来,傅千树是真的极度不擅长自拍,这一张也很随意,焦没对准,集中在了他的衣领。他到底有多少件这样的格子衫?岑惊鸣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幽深。
J大图书馆内不知是不是也打高了温度,傅千树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嘴角牵起来,岑惊鸣这才发现他上排齿列中有一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他是那种下垂的眼型,总显出很无辜的感觉,大概为了拍照,眼睛特意睁的大大的,决意把室内投射的灯光全吸进去一般。
他的眉毛很好看,是我修过的。岑惊鸣心中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垂下眼睛,按了home键,纵使这样,也无法把已经驻留在脑内的图像驱赶出去。
对于岑惊鸣而言,傅千树给予的是一种久远而活泼的新鲜感,他身上真诚到笨拙的特质尝起来是甜的,像一罐蜜,他的声音总是上扬着,每说一句,都仿佛在岑惊鸣手上一只只地绑上气球,要把他往无限靠近天空的地方带去。
岑惊鸣按开前置摄像头,随手拍了几张,并不满意,于是逐一删去,倒是把傅千树拍的那张顺手存了。
最后,鸣涧说:要早一点,不然我怕你明天赶飞机起不来。
+++
岑惊鸣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他抬起头,看见连唯一的那扇窗户都被横竖参差的木板钉死了,只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光。
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声,发现自己拿着一只手电筒。
岑惊鸣拧开电筒,一束笔直的光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他进行调整,让其对准前方。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黑暗中宛如无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紧他的喉咙。岑惊鸣瞳孔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电筒的光毫无章法地挥舞,映射到后、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着各种少女不同姿势的画像,她们不着一衫,面庞清丽,动态扭曲,诡异得像黑黝黝的树枝上沾着露水的花瓣。
她们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清晨六点十分,岑惊鸣从噩梦中惊醒。
☆、06 舍友
为犒谢自己的首席军师,傅千树大方地请吕奇吃夜宵。
J大假期前推了原先板房搭建的二食堂,新盖一栋三层的餐厅,就在图书馆边上,每天开到夜间十一点才打烊。所以这个时候,情侣和社团聚餐的人反而更多,傅千树从排凉拌菜的队伍中挤过,找了两圈,把书包放到早在等候的吕奇对面。
“不是让你把他们俩一道喊上吗?”
“老大去外校听讲座了,”吕奇说,“至于屈蒙,说食堂难吃,嘲笑你请客请得太低档,不如睡觉。你想给他打包我没意见哦。”
傅千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说:“什么毛病……那成,就咱吧,你要什么?”
吕奇报了菜名,傅千树掏出饭卡,到相应的窗口去。
倒用不着怀疑吕奇挑拨离间,按屈蒙那性格,原话绝对比吕奇转述的还难听几倍。他们舍里其他三个人关系都挺不错,屈蒙呢,生活习惯一言难尽,言行举止尖酸刻薄,碍于还得在同个屋檐下处着,只要不至于太过分,大家也就当他是透明的。
傅千树绕了一转,把食盘端过来。吕奇帮着放好,搓了搓手,笑道:“多谢大佬款待!祝大佬百年好合!”
“别贫了。”傅千树脸发热,说,“你还拿了酒啊?”
吕奇应一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傅千树谨慎地瞅两眼,双手捧着,小孩喝牛奶似的垂眸啜了一口。
“你可得多提防着点,”吕奇夹了只虾,叮嘱说,“屈蒙今儿个老想找我打听那位的事儿,被我堵了一句‘关你屁事’,又开始发酸,说果然还是长你这样讨妹子喜欢。”
傅千树没吭声,吕奇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见他脸上笑渐渐淡去了,把嘴巴紧抿作一条线。
像他的性子,是最活泼开朗的,对人没任何设防,吕奇还记得大一报到的时候,傅千树作为唯一一个本地人行李是最少的,他很快收拾完,主动来帮助其余人。屈蒙拖着箱子打开门时,傅千树正在忙活着,想把空床铺落满墙灰的爬梯擦干净,听到动静,摆开大大的笑脸,正要和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舍友打招呼。
屈蒙看见他的模样,条件反射般“啧”一声,眯起眼,说:“吓我一跳……你怎么长得娘们兮兮的?”
“娘”、“跟女的似的”、“婆婆妈妈”——在往后的日子中,当傅千树提醒屈蒙把泡了大半个月的内裤袜子洗掉,或者不要乱扔外卖餐盒时,屈蒙十之八九会拿这种话堵他。听得多了,自然晓得这种贬低性的言语,恰恰不过是维护自己那点被刺痛的“自尊”的一种话术。
可那会儿的傅千树脸变得煞白,定了定神,讪讪地远离了屈蒙的床位。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他的影子,直到晚饭前,傅千树才顶着削短了一截的板寸头出现。
他也再没穿过当天那件印着一只小企鹅的睡衣。
吕奇斟酌道:“那啥,铁树哇,你就当他是放屁——”
“嗯。”傅千树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慢吞吞地说,“我都是要脱单的人了,不和柠檬精计较。”
吕奇哈哈大笑:“你也太盲目自信了吧,啊?讲讲,进展到哪一步了?视频没,她有没有说过比较……的话,嗯?”
傅千树无视了吕奇的挤眉弄眼,正好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吕奇歪着脖子想看,他眼疾手快地捞过去。
鸣涧:还没回吗。
傅千树对着收音孔,语速有点儿快:“本来要直接回去的但是我室友前不久帮过我忙,答应请他吃饭所以现在还在食堂呢。哎对,我是不是没跟你说我们学校开了新的餐厅?我觉得很好吃,装修得也挺气派,上周在论坛看到有学长抱怨楼里有没散干净的甲醛味,不知是不是菜都太辣了,反正我是没闻到,哈哈——”
他望着一桌子吃的,三分发愁,速度慢下来,说:“怎么办,好像点多了?我担心我都要胖了。”
吕奇正在夹一块肉,被酸得浑身都麻了,面无表情地说:“莫忧愁,奇哥永远当你的垃圾桶。”
傅千树傻乎乎地笑起来,露出很明显的一颗又小又尖的虎牙。
他也不好意思了,觉得这应该是用被子蒙着头,轻言细语才敢说出口的话,结果就这么大咧咧地在舍友面前发出去,实在是鬼迷心窍。而傅千树其实知道,他的举动又带着炫耀的味道,好似就是想在关系近些的朋友面前表现得如此亲密,跟小孩子拿着装满糖果的玻璃罐,大摇大摆地在人跟前晃悠是一个目的。
“你快吃呀。”他小声地催促吕奇。
吕奇:娘希匹,我竟然觉得他很萌是怎么肥四?
身为女孩子的鸣涧竟然不是很懂他的忧虑:为什么要担心?
傅千树瞄了一眼大快朵颐的吕奇,脑子一热,回道:担心胖了就脱不了单啊
他自觉这话堪称司马昭之心,脸热得像个烧着开水的茶壶,手机往桌子底下一戳,坐姿笔直得像在上课。
吕奇对上他狂眨的眼睛,一头雾水:“你女神给你发裸、照了?”
这种旁人司空见惯的黄色笑话到傅千树这儿可谓不同凡响,他面红耳赤地瞪吕奇:“说、说什么呢!没有!”
吕奇摊了摊手。
手机连震两下。
傅千树探头去看。
鸣涧:傻瓜,不会的。
鸣涧:多吃一点,我先睡了,晚安。
傅千树眉眼弯弯,轻声回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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