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克》第38章


心情好的事,就拿出用来过日子的积蓄买些看似毫无用处的礼物,有时是几袋华而不实的零食,有时是件不合身的衣服,其中楚晗最喜欢的就是盒二十四的蜡笔,他可以用它搭配出很多很多颜色,捧着白纸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吴丽最初发现儿子的美术天分,也是因为那盒蜡笔。
某个清晨她刚刚应付完难缠的客人推开家门,便看到才五岁的楚晗可怜巴巴的睡在沙发角落,不禁心疼地凑过去摸着他的头问:“饿了吗,妈妈给你带了炒饭。”
楚晗的模样随她,生的很漂亮,迷糊地睁开大眼睛老实点头。
吴丽发现儿子手边压着的蜡笔画惊喜地问:“咦,这是画得我吗?”
楚晗又点头。
吴丽看了又看,心里瞬时充满无限骄傲。
因为在儿子的画中她年轻又漂亮,不仅比许多同龄人画得好,恐怕许多大人也比不上。
饥肠辘辘的楚晗顾不得刷牙洗脸,便打开了外卖盒子,低着头狼吞虎咽起来。
然而吴丽又凑到旁边追问:“宝贝,想不想去学美术?”
太幼小的楚晗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吴丽开心地笑起来:“就是有老师教你画画呀。”
“想。”楚晗终于有反应,毕竟叫他整天整天闷在这个小屋子里,实在太寂寞。
吴丽不是个善于打理计算的女人,她坐在旁边把小皮包里的钱全都翻出来,正糊里糊涂琢磨的时候,铁门忽然被人粗鲁的敲响。
正努力吞咽着炒饭的楚晗狼狈咳嗽起来。
因为会以这种声势出现的出了他那个残忍无情的亲生父亲,绝不会有第二个。
吴丽瞬间就把小儿子抱回卧室藏好,而后才把碎发挽在耳后,打起精神去应付常常来讨钱的前夫。
楚晗捂着嘴巴,趴在缝隙出偷听父亲凶狠的吼叫、不吝以最肮脏的字眼形容母亲,还有母亲挨揍哭泣的悲惨,就忍不住难受到胃里一阵翻滚,蹲下细细的腿呕吐了出来。
——
虽然手头一直很拮据,虽然有数不清的麻烦需要应付。
但后来吴丽还是把儿子送去学了素描,并且一送就是十几年,让楚晗从个无知的孩童,一直画到成为身长玉立的少年,一直画到她的眼角出现皱纹、身体垮掉,再也没什么恩客打赏。
尽管许多人都劝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别把钱浪费在无用的事上面,孩子本来就眼睛有病治不好,独立生活都困难,何以有奢侈的爱好?可是吴丽总是笑问:那又怎样,儿子好不容易来人世走一遭,本就该做点愿意做的事情,这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穷也活着、富也活着,怎样叫奢侈呢?
平心而论,楚晗的童年和青春期快乐吗?
没朋友,没完整的家,因为个子长得太快就连身足够长的牛仔裤都不曾有,且不提因为吴丽的职业而受到的所有歧视了。
但他真的很知足,拼了命的努力学画,认真念书,只盼着有朝一日真能有出息,给吴丽富足的生活,让她离开那个犹如困兽般的废物男人,再不用为生存而忧愁。
可上帝一旦吝啬起来,真能小气到可笑。
当楚晗终于拿到美院的通知书,吴丽拿到的却是医院的一纸病危通知。
她常年操劳,健康透支,在病魔前兵败如山倒。
最后竟然都没来及的看到儿子成为大学生的样子就撒手人寰。
——
直至后来,楚晗都想不通母亲对父亲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他对她百般折辱,施暴抢夺,从没有一天尽到过丈夫的责任。
可她仍旧愿意哭着原谅,甚至还在去世前嘱托儿子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对那人能拉扯就拉扯,当真可怜之人有可怜之处。
——
半工半读的日子用身无分文来形容真不为过。
读大学的那几年,楚晗的父亲见捞不到油水,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倒留下了段清净时间。
他仍旧一丝不苟地学习专业,还喜欢上了少年JUMP,在课余时间勾些漫画故事,认识了同样迷恋漫画的学弟秋辞做朋友,甚至没毕业,就找到了在游戏公司当原画设计师的好工作,让原本狭窄的人生路恍惚间变得宽敞起来。
但希望这种奢侈的东西,但凡不曾有过,以后也还是别惦念得好。
——
其实从青春期起,楚晗对性向问题就没有困惑可言。
无奈他太过疲于奔命,真是直到工作了才有闲心情窦初开。
那时楚晗喜欢上了公司楼下咖啡店的服务生蓝旗,一个大眼睛白皮肤的漂亮男孩,每笑起来就露出虎牙,看着纯洁到让人心痒痒,就像春天的微风,夏天的花飞,就像世间所有的美好。
都说亲情残缺的人对爱情的信心也不完整。
二十来岁的暗恋,好像完全是楚晗偷偷放在心里的煎熬。
为了能多看蓝旗几眼,每天必喝三杯咖啡。
为了有机会再讲句话,总是要了汤又加奶。
蓝旗总是好脾气地应付,经过大半个月的熟悉,才在空闲时跟楚晗搭话:“帅哥,你是在这家公司上班吗?”
翘班坐在咖啡店画稿子的楚晗被吓一跳,马上故作镇定的回答:“嗯。”
“你是做什么的呀?我看你每天都在画画。”蓝旗追问。
楚晗稍微解释过自己的工作内容,接着就有点大脑缺氧地找不到话题。
幸而蓝旗很健谈,把他的素描本要过去翻看后连连称赞,追问着能不能学。
楚晗事后想来,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那么自卑、不是那么单纯透顶,就不会像个傻子似的深陷在不真实的感情里。
但关于爱人人都是事后诸葛。
总而言之,那两个月他与蓝旗越走越近,交换了号码,约过周末看电影,每晚还会一起下班搭地铁回家。
直到忽有天发生了件特别的事,才将平静的生活都打破。
那个晚上蓝旗收拾起东西来特别拖拉,临走又扭捏追问能不能去看看游戏公司到底长什么样。
按照规章制度,楚晗是不能把外人带到办公室的。
但他生怕意中人不高兴,犹豫之后还是答应,用工卡把蓝旗带进去参观,又给他找游戏机又去买果汁,简直手忙脚乱。
——或许这没什么吧?
在次日警察围过来之前,楚晗当真是如此认为的。
——
说出来谁相信?看着那么简单干净的蓝旗竟然拷贝走了整个项目的底层代码,当夜便不见人影。
令人头痛的经济损失导致楚晗被开除、立案、调查……瞬时间从最有前途的设计师变成背黑锅的嫌疑犯。
事发后大半个月躲外市的蓝旗才被抓住,他把代码卖掉几十万,就是那几十万,害楚晗和他自己跌入了好几年的牢狱之灾。
——
没被戴上手铐的时候,楚晗真以为有个妓/女母亲和催债鬼似的父亲就算他的坎坷了,原来命运没有最可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更沉重的打击,然而也正是在失去自由的最后的青春时光里,他才理清许多做人的道理,开始了创作恐怖漫画的历程,由秋辞没完没了地探监送来纸笔、取走稿件、登上杂志,真像是给人生打开扇很大的窗。
但那窗又通向哪里呢?
他不能靠着窗户走到别处,推开窗棂,所望见的不过是自己的内心。
别再谈爱了。
真的时常不解、也曾憎恨、也曾想到过死。
直至过了而立方才靠成熟解开心魔。
楚晗后来明白,其实人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必看清楚,一黑一白也好,善恶分明也罢,时间长了都会模模糊糊成一片,像是把岁月与回忆打上马赛克,倒不如难得糊涂。
第36章 36 。。。
不得不承认年轻人的恢复能力的确惊人; 叶尔珂平白躺着修养了一阵子后,不仅让感冒风寒消失无踪,就连断掉的胳膊都换成了比较轻便简易的绷带。他为此雀跃不已; 顶着阳光从医院大楼里蹦哒出来后,忍不住伸了个大懒腰:“憋死老子啦; 终于解放!”
跟在旁边仔细检查新药医嘱的楚晗叹息:“不准乱跳; 再这样就把你捆到轮椅上。”
“嘿,真的好了。”叶尔珂抬了下从扭伤中复原的脚,捧着肚子说:“我饿。”
“既然出来就在餐厅吃吧,你想吃什么?”楚晗顺从了他昭然欲揭的心意。
叶尔珂果然很高兴:“汉堡!”
楚晗没什么在东川生活的经验; 更指望不上这家伙的品味; 低头用手机查询了片刻,才回答道:“前面那条街就有家人气挺高的西餐厅; 我们走着去?”
叶尔珂懒洋洋地笑:“好啊。”
谁知楚晗把药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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