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轻若尘埃》第48章


“我为什么这么想?”千羽却激动起来,“你应该去问他,是他不要我的!他们离婚的时候问都没问过我,就让我跟着我妈,他根本就不要我!”
话一说出口,千羽就哭了,被遗弃的悲伤,连同这一夜的惊惧,一道变成泪水涌出来。林薇过去抱她,她推了一下,终于还是投降,趴在林薇身上,手拽着她的衣襟大哭。
林薇束手无策,她又一次发现自己将像个男人,不怕孩子淘气脾气犟,反倒怕看见他们哭,那种没有道理可讲的、任性的悲伤是一个她完全不能理解的领域。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大约是六岁,时至今日已经不太记得他的身形和长相,也不知道父爱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千羽始终离陈效不远,而且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总以为这孩子再怎么不幸福也不至于跟她一样。
陈效,她又想到陈效。他大概也跟她一样,在那样一个家庭长大,心里大概是缺了一块的。千羽要什么,他也不懂,乱了阵脚,完全没有办法,所以才会这样——他以为千羽不原谅他,千羽又觉得是他不要自己。
她如同想通了一个世纪之谜,可现在,还来得及吗?还有什么意义吗?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小黑牢的门又开了,两个戴口罩的男人走进来,一言不发的将她们分开,又像昨天一样用塑料锁扣绑住她们的手脚。她们被带出去,推进一辆车里。这一次是一辆四门轿车,样子很不起眼,玻璃上的贴膜颜色很深,看天色像是正午,阳光正艳,很不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况。林薇和千羽被两个绑匪左右夹着,头按下去,匐在膝上。
车子开出去,在路上转了很久,林薇虽然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却也看得出绑匪在故意绕圈子,途中又几次跟陈效通电话,交赎金的地址一改再改,先是在市郊一条高速公路的服务区,而后变成一座旱桥下面,再后来又是一家建材市场。林薇隐约听到陈效说话的声音,觉得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急躁和慌乱,同样一件事情原本几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却要费上更多的口舌,中途车子似乎也出了些问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不急不乱反倒怪了,但林薇却还是有种判若两人般的陌生感。陈效在她眼里就应该是沉着、从容、平静无波的样子,永远都是那样,从来不会改变。
然而,现实并非想象,不管你急还是不急,绑匪始终不为所动,待到第四次更改交易地点,陈效路不熟,多问了几句,绑匪直接把电话挂断,将新地址通过短信发过去。这样一来,林薇也不知道下一站是哪儿,只能俯身在那里听天由命。
又是半个多小时走走停停,车子似乎开到了一个繁华地段,那天不是周末,此时大约下午三点多的样子,林薇觉得奇怪,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多人,趁中途刹车的时候,假装惯性影响,稍稍侧身,看到车窗外面的街景,才知是进了一所大学。但就是这一抬头,又让她挨了边上男人一记重手,打完了又对她道:“别急,就快完了。”很普通的一句话,语气也不凶狠,却带着些阴测测的笑意,听得她心里一颤。大约是快完了吧,她心里想,陈效,她,还有千羽,怕是都快完了。
车子终于停下来,是在学校停车场,那里比校园中其他地方僻静许多,又能很快转移混进人群,不失为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车子熄火,前排座位上的两个男人即刻离开了车子,是准备伏击,还是单纯观察周围的情况,林薇不得而知。千羽身边的绑匪又将电话拨出去,对陈效说了具体的交易位置。
电话挂断,时间分秒流逝,电话又响起来,还是陈效。
“我到了。”他在那头讲。
“好,”匪徒回答,“从车上下来,拿着钱,走过来。”
他照做,大约走到中途,千羽身边的匪徒也下了车。极度的紧张,让林薇觉得浑身只剩下心跳,她伸手去抓千羽的手,发觉小姑娘的手心也是湿冷的一片。
“我要看到她们。”电话里又传来陈效的声音。
她们俩先后被拖起来,透过前挡风玻璃刚好能看见他朝这里走过来,手里如林薇想象的那样拿着一只黑色旅行袋,眼睛并没看着绑匪,反而一直望着她,那眼神看着倒不像电话里听起来那样接近崩溃,如以往一样镇定。他一步步地走过来,脚步的节奏比她此刻的心跳要稳。二十米,十米,五米,他已近在咫尺。
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个时刻,已经下车的那个男人毫无预兆的举手,林薇看到他手中黑色的枪管,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枪声就已经响了,距离很近,几乎没有打偏的可能,子弹正中陈效左胸,他仰面倒下去。千羽大叫,林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这个世界已经被静音了,一切都处于绝对的死寂之中。
第十章 (4)
林薇几乎立刻就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解决了陈效,就该轮到她和千羽了,但脑子里仍旧充斥着无关的画面——陈效注视着她朝这里走过来,枪响,他应声倒下去——一遍又一遍反复,似乎永无尽头。此刻,从她的位置已经看不到他了,却还是做着毫无意义的想象,几乎能感受到他中弹之后最初的麻痹,以及随之凶猛袭来的剧痛,看到鲜血从穿透他身体的伤口涌出,浸透了衣服和身下的水泥地。
仅仅是这一瞬,朝陈效开枪的男人走出几步,弯下腰。是去捡装钱的袋子,还是确认陈效的死活,林薇不知道,眼睛的余光看到身边的那个人也抽出了匕首,她强迫自己做出反应,手脚都还被绑着,唯一能做的只有扑出去护住千羽。她看到千羽惊恐的眼神,清楚地知道那把匕首就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刻,她反倒平静了,闭上眼睛,埋头在汽车座椅的角落,等待那最后一击,只希望一切进行得快而干净。与匕首相比,她更希望他们用枪,那支射杀陈效的手枪,却不曾来得及想这背后有怎样的寓意。
像是回应她的愿望,枪声再次响起,一声,她左肩刺痛,又是一声,匕首踉跄落地。时间似乎停滞,一秒、两秒,突然,警笛鸣响,救护车也来了,有如画面快进,原本空旷的停车场突然出来了许多人,警察和医生,以及更多听到枪声过来看热闹的学生和路人,一切都闪电般的迅速,林薇感到自己被抬起,像是被放到了担架上,然后担架被抬起。她几乎虚脱,只能仰面躺在那里,任由别人将她带走。天空耀目,而后又消失,代之以亮着灯的救护车顶板,有人撕开她的衣服,替她处理伤口,又把氧气面罩扣在她的脸上,带着淡淡塑胶味道的气体立刻充溢了她的鼻腔,刚开始好像呛了水,有种深切的不适,呼吸顺畅后总算感觉舒服了一些,知觉也一一恢复。
“陈效……”她嘴里轻念,而后又提高了声音喊,“陈效……”
周围是混乱的人群,无人回应,
千羽很快也被送上车,林薇没看到她,只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说得是什么却无从知晓,好像只是一阵嗡嗡嗡的杂音,失落在纷乱的背景里。千羽没事,林薇告诉自己,好像也是在对陈效说,而后注意力再一次失去焦点,她几乎昏厥。直到又一个担架被抬上来,有人在呕吐,她以为是千羽,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眼前所见却如同这一天一夜的疯狂经历一样不真实——是陈效,正半躺在担架上,手拿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一边咳嗽一边吐,吐出来的东西似乎是血。旁边的急救医生好像就在等着他吐完,接过塑料袋,把他往担架床上一摁,押给他扣了一个氧气面罩,紧接着就把他胸前的衣服撕开了,她脑子里还是方才所见中枪倒地的画面,连同想象中血如泉涌的惨状,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陈效身上的穿的T恤撕开,里面是件黑色马甲,刚脱下来就被边上的警察拿走了,身上没有什么血流不止的窟窿,甚至连包扎都不用,医生徒手检查了一下,替他盖上条被单就算完事了。
等医生弄完,回头看见林薇,张嘴就训她:“看什么看,你肩膀上还得缝针呢,快躺好!躺好!”
“他怎么回事啊?”林薇颤颤巍巍的想把脸上的面罩拉下来。
“穿防弹背心中枪了,”旁边等着做笔录的警察插嘴,“距离这么近,肋骨没断算是不错了。”
“那他怎么在吐血啊?”林薇又问。
“大概有点内出血吧,不严重,休息休息就行了。”医生轻描淡写。
正说着,陈效翻身起来又要吐,医生很专业的又给了他一个塑料袋,可他却对着袋子酝酿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林薇木然的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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