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之城》第33章


她害怕他,疏远他,逃离他。这一切都是没有错的。
可若她真的怕得逃跑了,他该怎么办——已经遇到她,已经想要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松开手,一个人悄悄的死去了。 
29chapter 29
米夏站在那门外静静的呼吸。恐惧随着清醒归来;身上每一分疼痛都令人退缩,想再推开这扇门也是需要勇气的。
可莫名的她就知道梅伊就在门的对面那小小的角落里等着他,他已知晓她就站在门外;正在期望和绝望的边缘等她的选择。那选择能将他推入深渊;也能拉他走出绝境。
她一旦选择了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要逃跑吗——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现在她还是可以逃走的;只要她逃走了她便再不必品味那恐惧。抚养一个随时可能暴走失控的孩子是一件多么艰苦的事啊,她的生命已经够沉重了。所以丢掉他吧;就像那个雨夜里她心血来潮捡了他。他已伤害了她;违背了他的许诺;她无需再承担责任。
可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就只是平静如水;手和脚都不曾退缩。她想,你看就算她有这么充分的理由丢掉他,她也还是不能抛弃。
因为理由这种东西,只有在变心和犹豫的时候才有用啊。既然她这么清楚自己的决意,为什么还要在意那理由?
阳光穿透了迷雾,翡冷翠的街道熙熙攘攘的醒来。一如它本来的模样。
正午的钟声响起,那声音如水波扩散,恢宏的响彻整座城市。针尖塔顶的天风平流,吹散了最后的白雾,显现出白雾中魔鬼的身形。比雷斯盘腿坐在塔尖,单手支颐。这魔鬼微笑着,笑意残酷而冷漠,“无法动摇啊……这么坚定明晰的女人,得有多么无趣。”
梅伊自角落里抬起头,那紧闭的门被推开了,光尘洞入。米夏疲惫却真实的站在阳光下,漆黑的眼眸静静的望着他。
“过来。”她说。
于是他飞快的站起来,像以往无数次等待的尽头般,向她跑过去。
当他在她面前站定,米夏高高的抬起她的手。孩子犯了错便该被教导,这一次她一定要打他的屁股,让他终身难忘这教训。
可是对上梅伊的眼眸,她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落下了。
你无法想象那目光里有多少欢喜和不安,就只是因为她的归来。她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已默许了她为所欲为,因为他唯一想要的已得到满足。所以不管等来了什么惩罚他都乐意至极的交换,只要她不抛弃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以这种极端不平衡的方式的对等着。只要他想做,他便能让她痛不欲生。只要她愿意,她便可对他为所欲为。
米夏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难过到无法呼吸。
而她的难过令他骤然感到不安,他慌乱的握住米夏的手,打在自己的脸上。那清脆的声音惊醒了米夏,却无法驱除他的恐惧,他再一次用力。米夏终于无法克制的哭了出来,她说:“别这样,梅伊……”
她跪倒在尘土中,用力的抱住了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可她不知该怎么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他。他们明明是互相需要的,明明是谁都离不开谁的,却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捆绑在一起,不能相互理解。
chapter 26
这一日米夏没有去面包店。可她甚至没心情想象波斯人的怒火。
烦恼如雪花漫天飞落,米夏整个脑子都被埋做白茫茫一片。
梅伊安静的陪着她打扫屋里的灰尘,这孩子在米夏面前已失却自信,自始至终不敢看向她。却在她背身走开时警觉的紧绷起来。
米夏察觉到她的不安,可她已无多余的心力开口安慰。她只是说:“我若要走,现在便不会在这里。”
梅伊垂着头,残缺的墙壁遮挡了阳光,他整个人都消融在阴影中。很久之后才轻声说,“嗯。”
将幸存的家具从尘土中清理出来时,米夏望着墙壁形状规则的缺口,微微失神。
翡冷翠四面都是山,这百花之谷同样盛产优良的建材。富有的居民用山上出产的青石建造房屋,那房屋坚固美观,可扛住刀兵炮火的袭击,数百上千年也不会朽烂。然而那一夜梅伊爆发出来的力量轻易就将半边房子摧毁。巨大的石材碎做砾石,像是在沙漠中风化千年。
首先是赔偿,米夏麻木的想着。然后……
她回过头,看到梅伊正在擦拭碗橱。他比碗橱高不了多少,踮着脚忙碌的模样十足的乖巧。
米夏轻轻的叹了口气。
清扫完毕的时候已临近傍晚,米夏将床单和衣物浆洗好了晾晒在阳台,便出门去买晚餐。
她离开的时候梅伊克制着没有回头,尖锐的指甲掐入了手心。
肩头的伤口远离了梅伊变会尖锐的作疼。有一阵子米夏疼得头脑昏沉,便靠着路灯柱坐下来休息。
这一带已临近码头市场,正该是傍晚最喧闹的时候,街道上却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马蹄轰隆隆如雷鸣翻滚。米夏意识到的时候,已有马匹停在她的面前。那马披挂铁甲,头顶尖锐的独角,白色障泥上有太阳十字的纹章,如战车般骠壮。鞍上骑士仿佛不是血肉之躯,锁甲披挂他的全身,就只面部盔甲上有十字的镂空。白色长袍搭配白色的披风,在夕阳余晖下有如圣洁的战神降临。
太阳十字的纹章——米夏在恍惚中思索——圣殿骑士啊。他们不是该守卫在梵蒂冈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骑士自黑洞洞的十字镂空中观望了她许久。而米夏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哪怕一寸的皮肤。她只能注视着那十字的黑洞,不退缩的回看。
那骑士的同伴上前询问,“怎么了?”
骑士抬起铁甲包裹的手指,他指向的分明是米夏的肩头。米夏下意识的后退,她感到肩头缝合的丝线清脆的崩裂了。
那骑士便愣了片刻。他在马上轻轻躬身向她致意,终于回身离开。
“帕西瓦?”同伴不解。
“她身上有圣者的气息,该与黑暗无所关联。”帕西瓦说道,“……是我看错了。”
一直到他们走出很远,米夏才从那震慑中回过神来——圣殿骑士只来了三人三骑,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他们身后跟随的骑士不计其数,有人甚至不曾配备齐盔甲——这乌合之众怀抱朝圣的心情追随他们的偶像,竟自发组成了一支军队。
这便是梵蒂冈的号召力了。
码头上大半的商贩都丢弃摊位去围观圣殿骑士,米夏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心情莫可名状。
“翡冷翠有魔鬼的传言,已经惊动圣座了啊。”就只有年老的妇人仍在营业,她将饼从炉中铲出,包好了递给米夏,叹息着说道,“竟然出动了圣殿骑士……”
米夏的心口猛的收紧,她骤然记起梅伊一个人在家。纵然她不愿这么想,可那孩子的力量必定不是世俗能容的——她感到恐慌。肩头的疼痛忽然也不那么难忍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将梅伊藏起。
她匆忙付钱便抱了饼子离开。老妇人在她身后感叹,“年轻真是好啊……”
圣殿骑士们这一夜留驻在圣母大教堂,不曾有多余的举动。
米夏赶回公寓推门而入,看到梅伊正蹲坐在断裂的墙壁前,看着他制造出的切痕。这孩子面容落寞孤单,却依旧安全的在这里等她回来。米夏感到整颗心骤然回落,那支撑双腿的力量消失,一时她竟有些站立不住。她轻轻的舒了口气,靠在门上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梅伊回过头来,欢喜而又有些忐忑的上前,“你回来了?“
“嗯。”米夏揉了揉他柔软的短发,看他轻轻眯起金色的眼睛享受,想一只被侍弄的幼猫。忽然她就轻轻的笑了起来……对方可是圣殿骑士啊,哪怕梅伊真是小魔鬼,他们也不可能会为他出动吧。
“吃晚饭了。”她说。
他们背靠着床铺望着天花板上的星空,各自捧着芦苇叶啃饼子吃。
这夜晚残缺却又安静,六月的晚风轻拂,楼下的树荫大海般涌动了一夜。这一晚米夏有些失眠,她着那树海窸窣的声响,感到前路茫然,可也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半夜弦月东升的时候,梅伊偷偷的钻进了她的被窝,柔软的黑头发轻轻曾在她身上。
米夏于是侧过身,伸手将他圈在了怀里。那孩子僵硬了许久,终于安下心来,满足的入睡了。

梅伊又做了那个梦。
他梦到明月从铁栅栏的窗子里落进来,四面都是潮湿的墙壁,铺床的枯草大片大片的发霉。
年老的修士穿着白底金纹的袍子,推开锈蚀的铁门走进来。他背后的甬道漆黑、潮湿、漫长,透不进半点光芒。
老人长长的胡须洁白如雪,斗篷遮盖下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还是很久很久之前,他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慈祥模样。
他对他伸出手,用苍老的声音缓缓的说,“我的孩子,过来,我带你出去。”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握住了修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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