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犹奏别离歌》第26章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那么用力:“你来了?不生我气了……真好。我能看见你,真好。傻瓜,你哭什么?不许你哭。”他空出一只手,为我拭泪。
“不要哭,我好好的。见到你,我真的全好了。”
“我哪里在生你气……谁让你那么长时间不来见我!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话甫一出口,我忙截住,呸呸呸掌嘴,好不吉利的话!他却抓住我的手:“傻瓜,自己打自己做什么,痛不痛?我,我也是不好意思来见你。而且,前一段时间,我很忙。”
他在发烧,手心那么烫。刚说几句话,他便咳嗽起来。我急慌慌为他端茶。他定定望着我,直看得我面上作烧。
他长吁一口气,又调皮地刮我一个鼻子:“你穿汉服,真的好看。”
他强撑着要下床:“我真的好了!我要你给我绾发髻。'奇‘书‘网‘整。理提。供'那些梳头娘手艺都没有你好1
我作出不屑的神情:“那我也只配做你的梳头娘咯。”
“怎么会1他握着我的手,“书上不是有个故事么,张敞画眉!以后,我帮你画眉,你帮我梳头,可好?”
他已起身,我忙把他往被窝里推:“不许你起床!你该好好养着,你知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烧?刚刚阮白说了,你要静养。”
他乖乖倒下去,嘴角牵出微笑,眼神清澈。
我内心生出无限温柔,为他掖紧被角。
“静娘,有你在身边,真好。”他咳嗽了几声,在被窝里捏了捏我的手。
我害羞,缩回手,要他老老实实睡觉。也许是他太累太倦,不一会儿便安静了,陷入深睡。
我小心退出帘子,恰遇见阮白。见他面色凝重,我心一沉。
“他……到底有没有事。”
阮白一横心:“在姑娘面前也不顾忌讳了。前段日子大公子奉南诏王之命,欲夺蜀中一带。但大公子避忌甚多,迟疑不战。南诏王怒之,与大公子发生争执。大公子又操劳过度,便一病不起。”
我不关心这些,只关心他的身体:“大夫怎么讲?”
阮白苦笑:“大王子一向康健,这一次,应该可以平安无虞吧。”
天,和古代人说话要累死了,就不能给一句明白话么?我火急火燎。不过听阮白的话风,似乎不太妙。
“大公子在长安的十年,过得太辛苦。”阮白喟叹,“他收着要强的心思,硬作出嬉笑洒脱的的模样,愈叫人不是滋味。”
阮白或许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默默缄口,躬身而退。
留下我一人,在偌大的房间内,怔怔守着榻上沉睡的他。
3.
我听到有人在轻扣床栏。一时惊醒,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抬头,看见他站在我面前。他表情淡然,身材似乎魁梧许多。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闻见衾被间属于他的气息,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他的床上。脸一定红得很厉害罢。
他不说话,眼神复杂。我掀被下床,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来到窗前。窗外飘着碎雪。彼此仿佛都有话要说,却都不愿先打破沉默。时光凝住,短短几日,却似乎耗尽我全部心力。我们穿着同色的雪白中衣,宽长的袖在晨光里薄明如翼。
我扶他的肩,轻轻,轻轻,拢住他的发。用细齿梳篦一下,一下地理顺。再缓缓绾成一个髻。我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将他弄疼,生怕搅碎此刻的安静。
我绕到他面前,直视他。他亦抬头看我,终于沉吟道:“静娘,你愿意跟我回南诏么?”
也许是我一时的迟疑伤害了他,我看见他眼神悄然一萎,而面上依旧带着微笑:“静娘,如果我不是大王子,我们纵马四方、逍遥平安地生活,你愿意吗?”
我没有回答。
他亦迅速收起眼底一痕迷茫,恢复了坚定与决然:“我不该再耽误时间了。”
眼泪霎时涌出来,我凄然一笑:“你毕竟是大王子。”
他扫我一眼,又定定望着窗外的雪,答非所问:“以往,成都的冬天是不下雪的。”
他接过侍女奉上的披风,大步出门。我犹疑着:“哎……你身子好了么?”
“不要紧了。”他回头冲我微笑,那笑容明澈清凉,恍如初见。我一阵心酸。而他的步子却没有停下。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到他。
身边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又不知该向谁打听。我想出院子走一走,却被侍女拦下:“大王子吩咐了,地冻天寒,姑娘不要四处乱走,在房中养着便好。”
“我没有什么好养的1一时火气上头,我脱口道,“这不跟幽闭一样么?我哪里乱跑了?你一步不离跟着我便是,我出去散步还不行么?”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姑娘恕罪!我们只是奉大王子之命伺候姑娘,若有闪失,担待不起。”
我冷笑,还不相信我出不去。于是先缓了口气,扶她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大王子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她一脸懵懂,又要跪下:“姑娘恕罪,奴婢不知。”
“那么阮白,阮先生在哪里?”我失态地叫起来,“我在这里像坐牢一样,疯也疯了1
四个侍女都慌手慌脚跪到我面前,一副誓死不让我出院门的姿态。也不知有什么事要瞒我。我倒将心静下来,笼着双手道:“他不来见我?莫非是府上迎娶王妃?即使如此,也该让我讨杯喜酒喝,再将我打发出去!这样关着我算是怎么回事?”
这本是一句寻常玩笑话,却让我无端委屈起来,泪水簌簌滚落,不能自抑。
“苏姑娘1
是阮白。
他一身汉装,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苏姑娘不要这样说。大王子近日事务缠身,未曾抽空来看你,请你体谅。”
我心一凉:“究竟是什么事,这样忙……他的身子还未痊愈,你是他身边的人,也不好生劝他静养,倒也搅和了让他操劳。”
他微笑:“苏姑娘既是真心为大王子忧心,我也不必隐瞒。近日,大王子奉南诏王之命,会同吐蕃军进攻唐土,夺取会同军,进据清溪关。”
“他……他要攻打大唐?”我戚戚然道,“他攻打大唐,也要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只因姑娘从唐宫里来。若让姑娘知晓,姑娘必定内心难安。”阮白字字铿然,“待大王子凯旋,必来与姑娘畅叙长谈。所以现在,姑娘还是在府中静侯消息。”
我将政治问题一并抛开,直问道:“他也亲自去打仗吗?”
“是。大王子需要立下军功,创下事业,才能有威望继承王位。”阮白微笑,“请姑娘放心,大王子是情重之人。决不辜负你。”
我颓然转身:“如果,他不是大王子,只是寻常人,该有多好……”
侍女捧来一叠书,说是大王子托人送来的,若我觉得闷,可翻着打发时间。
是一卷汉诗。府上说汉话、通汉俗之人甚少,乍见这几本烟蓝书面、朱阑宣纸的诗集,我不由微笑,亦懂得他的一番苦心。于是心里的委屈少了几分,眉间忧虑亦平复少许。
随手翻阅,看见一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于是怅怅,这才知,内心缠绵的牵念,早已泛滥。与他一起,欢爱与良时总是一瞬闪过,以为自己不在乎,却不想自己原来早已沉溺。
想他在某一处军营,想他在某一处战场,会不会亦有这样一瞬,蓦然想起我来,想起我弹拨曲子的模样,想起我的眉眼,哪怕,哪怕只是轻轻的一瞬。
我拥紧这些书卷,任由思绪漫漶,相思成疾。
4.
这应该不是静娘一生中唯一的一份爱情。但,至少也应该是最为缠绵酷烈的一份。
每一个清晨醒来,我睁开眼,感觉窗外溜入细竹帘的风愈来愈温柔缱绻。我抓着被角想,战争快结束了么?他应该就要回来了吧。
在想念他的间隙,我常常会想起思贤,想起芜夜,想起和子。这些四散零落于天涯的人,这些曾交错出现静娘生命中的人。
不知为何,自从离开芜夜,我似乎失去了一切制曲的灵感。弹出的琵琶亦没有从前那般清澈动人。
或许琵琶亦需要知音。
我满心惦念,每一份牵挂都是一种残酷的煎熬,叫我坐立不安,叫我食不知味。而细细想来,却发现自己的脆弱与坚定,那竟是一种疼痛的快乐。
我取出曼荼罗香包中那些未种完的薰衣草种子,小心洒在院子的花园里。于是生活又有了盼头,每天,都要过去看,种子有没有发芽。仿佛是等待婴儿出世的母亲,心怀忐忑与希望。
那个暮春的清晨,我看到,第一枚种子发芽了。我屏住呼吸,生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会使眼前的嫩芽消失。
我欢喜地回身,喊侍女们:“快过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