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第37章


一个小时以后,阿惠领走了胡达的这张签单,回到了五楼。吴久生正窝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电视,空调风力开大之后会有噪声,他把档位调到最小,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见到走进来的人是阿惠,才放松了表情。
“你打上电话了吗?”他一见到阿惠,就问。
阿惠笑笑,并不回答。
“先不说这个了,”她带上房门,反锁起来,岔开话题以后,径直走向了墙角的梳妆台。像那样的台子,每个小姐的房间里都放了一个,里边一般常备着几样道具,也会有保险套、润滑油、紧急避孕药一类的消耗品,剩下的就是化妆品,多是阿惠自己平时就在使用的。
她蹲在那面前,把几个抽屉都拉出来翻找了一道,再站起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顶妹妹头样式的黑色假发。
“来,过来,让阿姐给你比划比划,合适不合适。”她一边招手一边对吴久生说着,吴久生愣住了,看着阿惠手里的东西忽然有种窘迫的感觉升上来。
“阿姐……”他有些不情不愿,“那玩意儿你该不会是要套在我脑袋上吧?”
“不套你脑袋上我套谁的脑袋上?”阿惠笑了一声,“你听话,我还会害你吗?这都是和你胡大哥商量好了的,一个大男人挤在女人堆里,多扎眼,阿姐稍微给你弄弄,到时候你听到外头有人喊,检查的来了,你只管等阿姐的信号,阿姐说走,你就埋着头,推门冲出去,跟着阿姐一道跑。阿姐在这里还有几个小姐妹的,都说好了,到时候我们带着你,走特殊通道排队的时候把你混进去,你胡大哥会在出口那头等着你,你俩就能回去了,这都不高兴?干嘛丧着一张脸?”
吴久生听到阿惠说完那个模糊的行动计划,心里有了点惊奇的感觉。
“真的?”他问。说完又有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探头瞄了一眼镜子里的倒影,一个瘦巴巴的小毛孩一样,紧接着脸就皱了起来。
“唉,不行不行,我这样儿的不行,那不就成人妖了吗,得是什么样子,肯定一眼就被认出来了,还丑,别人都会笑话我的。”
阿惠惊讶地瞪大了眼,又好气又好笑地叉起腰来看着青年。
“谁说你丑了!”
她把假发扔在台面上,走近过来双手捧着吴久生的脸,
“阿弟啊,你还是小孩子呢,逃命要紧,懂吗?”
见青年还有些犹豫想要反驳的架势,阿惠终于把眉毛一竖,说:
“难道阿姐还会把你弄成丑八怪吗?你连我也不信吗?”
她平日里都温柔体贴,难得板起强调来说话,让吴久生身子一僵,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女性长辈的管教,亲爹拿棍棒打他,是把他越揍越倔,可阿惠一句带了点情绪的教训刚一冒头,吴久生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乖乖坐下,浑身哪哪儿也不对付地整个人石化在镜子面前。
阿惠才刚拿起一支眉笔,他就吓得闭上了眼睛。
不敢看,肯定和妖怪似的,吴久生想,抹个大红嘴巴,扮成夜里来吓唬小孩乖乖去睡觉的吃人老巫婆。
在他合起眼皮看不见的地方,阿惠对着镜子收起了自己故作出的严肃,她微微笑着,仔细端详着镜中青年那张苍白文弱的脸,并不难看的,她悄悄在心里对青年说了一句,阿姐逗你呢,你不知道,才这几天,就要这样分别了,阿姐也会舍不得呢。
阿惠看完了青年的脸,开始动手。她没有帮吴久生化上完整的大浓妆,只是稍微修饰了肤色和五官的阴影,给他修了眉毛。青年原本就很白,长相又十分显小,套上假发后,就像个高中生,给人一种青春期刚刚发育时的少男少女雌雄莫辨的感觉。阿惠又找来一件颜色鲜艳的圆领T恤,一条宽松的牛仔背带短裤,换上以后就更自然了,倒像洗浴中心里,时常会有的,为了迎合客人的特殊癖好,小姐刻意扮嫩的模样,而吴久生身上自带一股清新的气息,比她们扮起来,都还要更像那回事。
不多么惊艳,但也完全和丑或人妖搭不上边,仅仅只是可爱,还是十足认真的可爱,让阿惠都忍不住捏了两把青年的脸,强行让他睁开了眼睛。
青年露出一点怪模怪样的表情,想看又不敢看地偷瞄了几眼镜子,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皱着两条眉形修饰得干干净净的眉毛,一脸困惑的样子。
“这样……真的能蒙混过关?”他问。
“行的,行的。”阿惠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拿来一支很浅淡的樱花色变色唇膏给青年补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嘴唇变水润了些,整个人的感觉看上去更柔和了。
到时候就这样吧,阿惠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兵荒马乱的,她们几个人围起来带着这一个,怎么样应该也能顺利穿过那道暗门,进了门,到了昏暗的通道里,就更不用担心了。
“你啊,”她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容,“你这样可真像偶像剧里等着被解救的女主角,让阿姐都有点嫉妒呢。”
吴久生的脸红了。少女的牛仔衣穿在他身上,还是有些包身,有些紧,他感觉自己被裹着,光着两条小腿,有点没羞没臊的劲头,他更害怕要顶着这副模样跟着胡达去跑路。胡达最是有坏心眼的人,从前调戏他的时候就不少,这次被逮住了机会,岂不是要一直笑他笑到明年去?
吴久生想起胡达,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安静。
他自己是察觉不到的,自从来了欢喜缘之后,每一次他的思维无意识走岔到胡达的身上,表情总会第一时间出卖自己的心绪。阿惠都已经全摸清楚了。
像是知道青年心里头究竟在别扭着什么似的,阿惠抬头看了一眼墙头的挂钟,推了青年一把。
“你去,到窗户边上去。”
她下了个指令,却没说明原因,自己反站起来,把墙上电灯的开关给摁下了。屋子顷刻之间黑了下来。
这是之前在和胡达“随便聊聊”的过程里,他们事前对好的暗号。
楼底下,大马路正对面的路灯底下,倚着花坛仰头坐着的胡达看见那扇窗子里的光线忽然熄灭,就知道是青年来了,他正襟危坐起来,还有一点难言的紧张,不知道隔着这样的距离,青年能不能看见自己。
他点了一支烟,昏暗的路灯阴影里,又多了一点明亮的火星。
吴久生隔着敞开的纱窗和防盗栏杆,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副情形。
他又一次看到了胡达的脸,这次是隔着整条寂静的长街。欢喜缘的生意都打了烊了,连门头的巨大霓虹灯招牌都不再闪烁,胡达孤单的身影落在花坛边上,透出一点萧索的意味。他正抬起头,动作滑稽僵硬地朝自己这边张望,嘴里叼着根烟,痞里痞气的,还有一点儿傻。
但吴久生心里就是有一点酸酸的心软,让他呼吸都快赶不上趟。
屋里关着灯,胡达却坐在月光里,他看不见青年,只有青年能看见他。
头几分钟在这样茫然的对视中度过了。然后胡达朝无法触及的黑洞洞的窗口笑了一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静谧的夏夜里,哼了一首歌。
是周治平1992年发行过的《那一首风花雪月的事》,那属于吴久生都尚未降生的陌生年代,胡达曾经当着他的面唱过一次,表达过对它的喜爱。
吴久生还能依稀记起歌曲的头两句歌词:
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
温柔的誓言美梦和缠绵的诗
阿惠从屋里找出一张报纸撕了,给吴久生折了一只纸飞机。
她轻点着吴久生的脸颊,示意他把纸飞机飞过去,她像小时候家中的老人指点自己那样为他示范,张开嘴,“喝——”的一声对着飞机头哈上一口气,像给那架支折的小东西献上的什么祝福似的,好像那样,飞机就能真的飞出去老远,飞到任何你想让它抵达的地方。
吴久生接过那个小玩意儿,轻轻做了一个动作,小臂一挥,飞机就飘飘然地落了下去。
等待着的胡达忽而变得很警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忽然从天而降的灰灰白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纸团,眼神迫切地追逐着它移动的方向。
吴久生扔得偏了,纸飞机落在距离胡达坐着的地方至少二十米远的街道的另一边。胡达小心排查了下马路两边确定没有什么车流,才一口气跨越横线,跑过去把东西捡了回来。
他已经跑出了吴久生那扇窗户所能望见的视线之外,隐没到一排围墙之下。青年看不见他了,胡达的心跳却诡异地加快了起来。
在方才摸黑的动静里,青年在纸飞机的机翼上亲了一口,他忘记了自己当时的模样,忘记阿惠给他做了那样奇怪的改装,脸上还带着各种化妆品留下的痕迹。
此刻那张纸翩然摊开在胡达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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