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已尽夜未央》第66章


这个秘密,舒姝一直都藏在心底,她没有打算说出来,因为叶墨并不知道她这个女儿的存在。舒姝想,自己就这样陪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段路吧,何必让一个老人在人生的最后一段,平添伤感、内疚或者遗憾呢?可是叶晟的出现却脱离了她的计划,他对她产生了感情,这样的朝夕相处,她是清醒的,他却不是。
舒姝想,也许她应该把这个藏在心底六年的秘密说出来,因为当老人对她笑,她真的很想扑过去叫一声爸爸。
舒姝还想,一个月,四周,三十天能干些什么?而她能叫眼前这位老人一声“爸爸”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
病房里,舒姝将发簪递给老人,她道:“你还记得吗?你在A大任教时,曾经教过一个叫罗琳的女学生。你们曾经相爱,有过海誓山盟。然后她背着你偷偷生下了我,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只可惜我是个女孩,她未能如愿。”
老人没有去接发簪,只是望着她,目光呆滞。
舒姝知道,他病成这样,早已神志不清。她说什么他其实听不见,即便听见了也听不懂。
一个月后,老人溘然长逝。他走的很安详,他走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但老人只是静静地躺着,嘴角挂着笑,似乎在酣睡中正做着好梦。
他闭着眼睛前对舒姝道:“孩子,你像我……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有这种感觉,我想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补不起,叫我一声爸爸吧……”
舒姝捏着她仍旧温暖的手,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爸爸……”
生命仪延长,放缓,最后终归于一条直线。
面对死亡,面对她不过叫了一声“爸爸”的男人,舒姝忽然发现,她的生命其实还有不能承受的东西,那就是生离死别。所以当叶晟扶住她,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外套领口,忽然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叶晟拍着她的背道:“哭吧,难过就哭吧……连我那份一起哭吧……”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叶晟的葬礼很隆重,由叶晟一手操办。
舒姝只安静地在别人的指挥着下跪,洒香油,燃香,灵堂里的佛经诵读声让她有点头昏。然后,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为叶墨一件件穿上,当她为叶墨穿完最后一件寿衣,只觉眼前一黑,随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意识自遥远处一点点拉回,回来得很慢,很慢。睁开眼的瞬间,舒姝朝顾亦城笑道:“你看,他穿得暖暖的走了。”
叶墨至死,罗琳没有去看过他,可是却参加了他的葬礼。
舒姝问罗琳:“如今人去了,你能原谅了吗?”
罗琳道:“都这把年纪了,头发也白了一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孩子,过错是暂时的遗憾,而错过则是永远的遗憾,不要害怕过错而错过。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一个男人这样守着你,这世间又有几人呢?”
舒姝没接话,朝顾亦城站的方向望了过去,恰好这时他也望了过来,舒姝朝他笑了笑,转头对罗琳说:“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葬礼过后,舒姝回了机械厂,她的生活还是那么简单,浇花、喂狗、上学、教课。
叶晟经常来看她,小娜经常约她去逛街,就连唐珏也是不是给她打电话。
那之后,顾亦城却没有再出现,但舒姝经常觉得他就在自己身后,她出现的地方总能看见他的车,她回头,却找不到她的影子。舒姝想,这人的偷窥水平可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五月的天微凉,这天,舒姝凌晨醒来,推开窗户,只见东边的旭日躲在云后,西边天仍然挂着半轮明月,几点疏星,散在那里。她深吸一口气,发现顾亦城的车停在楼下,他靠在车门上刚点燃一支烟,望着天边,目光深深,像夜里的无边无垠江面。
舒姝托着腮,趴窗户上望着他,而他仰望着星空。舒姝想,原来偷窥是这样的感觉。舒姝还想,这样像不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舒姝走过去时,他叼着烟被呛了一口,直咳嗽。
舒姝说:“顾亦城,你的肺一定是黑的!”
他一如既往地反击道:“心不黑就行!”
他们沿着江边的阶梯走了一回,远岸的灯火在细浪中翻滚。
顾亦城数出来的结果仍然是一百级,舒姝仍是九十九级。
站在银杏树下,舒姝忽然道:“你还记得去年,在香格里拉酒店遇见我的情形吗?”
“哈,我就知道那天你看见我了。”他道,“现在回想起来,你原来是想去找叶叔叔。”
“小时候小姨不疼我,只疼唐珏,我也嫉妒过的。可我不敢去争,因为我知道那是在唐家,我要在那个家里生存下去,只能低头。我不止一次幻想过爸爸是什么样子,都说爸爸疼女儿,女儿是爸爸的前世小情人。每次我在唐家受了委屈,我就跟自己说,等爸爸来找我就好了,可是二十多年了……”
她柔柔的声音像是说着梦话,眼里有层薄雾。
顾亦城从小被宠上了天,家里的亲戚对他哪个不疼哪个不爱?他不怎么安慰舒姝,只是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拭去她腮边的泪道:“舒姝,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一定宠上了天,真的真的,她就是骑我头上拉屎拉尿我都认……”
舒姝笑了下,吸吸鼻子,她道:“我有点累。”
顾亦城很大方地将肩膀借了出去,她靠在他怀里数着星星,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舒姝又做梦了,梦里,她站在银杏树下,一架模拟飞机围着她转悠,最后落在了她的脚边,机翼上刻着两个字母“SS”,她弯腰捡起飞机,才发现机身下绑着枚戒指。
她回头,顾亦城站在树下,伸手道:“舒姝,过来。”
这么多年了,她每次梦见顾亦城都会伴随着孩子的噩梦,可是这一次舒姝没有再做噩梦。她又梦见了圆满,像多年前他离开时一样。
当晨曦照在他们的头上,舒姝便醒了,抬眼望去,阳光把一圈一圈浮动的光影从叶与叶之间洒了下来,太阳已完全升了起来,半轮明月早已不见,两人身上被笼上一层金色的流光。
原来,天已经凉了。
舒姝感觉自己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但顾亦城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舒姝以为他会吻自己,然而他的唇落下来,只是小心翼翼地印在了她的眼角。
顾亦城说他喜欢舒姝的眼睛,因为舒姝的眼睛像极了一轮弯月,他喜欢舒姝的长发,因为舒姝的长发又顺又软。他就这样吻着她的眼,抚过她的发,与她并坐在银杏树下。
顾亦城问舒姝:“你说今年这树会结果吗?”顿了下,接下来的话,他开始变得有些结巴,憋着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个,那个,我交给你保管的东西……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舒姝“嘘”了一声,抬头望着银杏树不说话。
顾亦城急道:“嘘是什么意思,你在发什么呆呢?”
舒姝仍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在点头啊!”
“点什么头啊你?”反应极快的人,有时脑袋也会卡壳。
舒姝也不等顾亦城反应过来,牵起来他的手道:“走吧,带你去吃路口的豆浆油条。”
他有点受宠若惊,温顺地点头,牵着她的手,空荡荡的街,只有他和她。#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阳光下,银杏树特别耀眼。
他不死心地追问舒姝:“这树到底结不结果?”
她说:“不知道,明年来看吧!”
“什么?明年!”他提高分贝道,“你刚刚不是点头了吗?怎么还要明年,不带这么欺骗感情的吧?”
舒姝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今天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
他顺着竹竿往上爬,拿出流氓本色,死皮赖脸地说:“那你多给熊猫生几个孩子吧!”
“计划生育你懂不懂?”
“这你就不懂了吧,国家鼓励熊猫多生几个,一个足球队都不算多!”

番外
舒姝曾经问顾亦城,他和柳妍有没有在一起过,顾亦城说,没有。其实他说了谎。
顾亦城对漂亮女人不太容易感到惊艳,因为他知道当下女人的漂亮已经充满了化学品的味道,他喜欢舒姝那种清水芙蓉般的感觉,干净纯净。
柳妍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起初他觉得这个活泼可爱又机灵的女孩真的很讨人喜欢,无论从外貌、性格还是家庭环境来讲,她和他都能找到共同点。而他和舒姝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交流,他记不清自己给舒姝写了多少封信,他只知道她一封都没回过,隐隐约约听说她和程寒走得很近,然后偷偷回A市目睹了两人在一起的情景。
回来后,他像所有失恋的男人一般,借酒消愁,意志消沉。那天,几杯酒下肚,柳妍忽然对他说:“嗨,其实有点喜欢你呢,要不我们试试?”
也许是酒精的原因,也许是长久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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