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作者:尼罗》第165章


自己喝了程世腾的剩茶。从卫生的角度讲,这倒是不成问题,因为程世腾一贯是洁净健康的,绝无传染病,但他下意识的,总不愿意和这人太亲近。
程世腾伸手把茶杯拿回到了自己面前,同时轻飘飘的又开了口:“这回我可真是孤家寡人了。其实平时我也不大和他见面,但是你知道,他身边的人总是很多,我偶尔回去一趟,就觉着家里很热闹。现在他没了,人也没了。我在意租界那房子里住着,真是——”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只是意犹未尽的苦笑着一摇头。
张春生进了来,一手端着一壶新茶,一手托着一盘葡萄。把新茶与葡萄都放好了,他声音很低的问小鹿:“师座饿不饿?”
小鹿盯着葡萄做了回答:“今天早点儿开晚饭吧。”
张春生一点头,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葡萄大而饱满,每一粒都是硬实新鲜。小鹿揪下一粒扔进嘴里,接着程世腾方才的话说道:“你不至于找不到热闹。”
程世腾扭头盯着那盘葡萄,不知怎的,看它很是眼熟。可他并不是很爱吃这水果,所以为什么眼熟,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原来爱玩儿。”他的脸上依然留存着苦笑的痕迹:“现在不是那么的有兴致了。主要是,身边儿没个能说话的人。”
小鹿一听这话,心中立刻想起了何若龙——何若龙活着的时候,就是他身边“能说话的人”。有些话不甚重要,甚至没什么内容与意义,但是就只能对着这样的人说,说了心里舒服,也不怕他泄密,也不怕他笑话。
“你才多大。”他漫不经心的说话:“何至于连玩的兴致都没有了?”
程世腾想了想,随即仿佛是又困惑,又感觉滑稽:“我大概是小时候成长得太快,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出去玩儿,还专门和那帮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人交际,玩到如今奔了三十,玩遍了,玩够了,也玩累了。你所说的那种热闹,我见惯了,也并不觉得有意思。”
小鹿笑了一声:“你爸爸可是一直玩儿到了死。”
程世腾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没再言语——虽说是死者为大,但他那父亲是让人无法回护的,尤其是在小鹿面前。
小鹿把白瓷盘子向他一推:“吃葡萄。”
程世腾拿起一粒葡萄看了看,忽然一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把你领回家里时,就喂你吃了这么一大盘葡萄,让你吃到了吐。”
小鹿并没有追忆似水流年的兴趣,故而干脆没搭理他。
这一趟跟着程世腾过来的人,除了汽车夫与一名保镖之外,就是来宝。在张春生的引领下,来宝把程世腾的行李拎到了后花园中的空屋子里。这屋子里家具不多,但是窗明几净,赵将军曾在这里住过一夜,程世腾上一次来,也是在这里睡了好几宿。在鹿宅之中,它便算是一处客房了。
来宝是有眼色有心计的,一路上对待张春生总是笑眯眯,及至把行李放进房里了,他掏出烟盒,对着张春生又道辛苦又敬烟,顺手又把一卷子钞票掖到了张春生的裤兜里。张春生很谦逊的、很严肃的、表示自己并不辛苦,然后对着面前的香烟一摆手,随即把那一卷子钞票掏出来,轻轻放到了身边的桌上。
来宝见状,依然笑着,笑得心神不宁,怀疑自己这钱是给少了,得罪了这一位煤黑子一般的副官长。张春生看出了来宝的不安,但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他故意的由着对方不安。
晚饭开得并不早,甚至比平时还晚了一点,而且全是平常饮食,并没有加菜。小鹿的衣食住行全是由张春生一手经管的,如今和程世腾围着桌子相对坐了,他端起饭碗望着菜肴,对于张春生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当然有数。
但是他并不怪罪张春生,张春生有时候刺他一句,或者冷落他个半天,他也都能忍受。因为他知道张春生早把自己装进心里去了,而且心里就只有一个自己。像个沉默苦修的信徒,他也不娱乐,也不放纵,全然的只为自己活。
在动筷子之前,小鹿扭头对着门外说道:“拿瓶酒吧!”
这一句话虽然是命令,然而有商有量,语气柔软。门外的张春生听了,虽然不情愿,但也答应了一声。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端着托盘进来了,盘子里照例是只有一瓶白兰地,一只杯子。
程世腾毕生没见过这么乌云盖顶的人物,送进来一瓶酒,也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让人透不过气。他没敢多劳动张春生,等张春生转身走了,他自己抄起酒瓶倒了大半杯酒,然后端起来抿了一口。一口白兰地下了肚,他像补充了元气一般,胸中稍稍的暖和了些许,血流似乎也活泛了许多。抬头望向小鹿,他低声说道:“这几个月,我没有一刻是高兴的,外面全是烂事儿,回了家,家里又是空空荡荡,偏偏他还在那里住得特别久,到处都留着他的东西——他再不好,也是我的爸爸,从小到大,也就是他还管过我。”
说到这里,他盯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了,沉默过后,又一摇头。
随即欠身把酒杯送到了小鹿面前,他小声说道:“喝一口。”
酒是好酒,酒香比酒的本身更诱人。小鹿抽抽鼻子嗅了嗅,随即就着他的手,果然是喝了一小口。
程世腾压低声音问道:“不能让他再给你拿个杯子吗?”
小鹿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算了吧!”
张春生那脸今天是特别的黑,小鹿也有点不敢支使他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鹿饶有耐心的等待着,要看看程世腾这一顿饭吃到最后,会发表出什么高论来。然而程世腾单是吃饭吃菜喝酒,偶尔欠身把酒杯送到小鹿面前,让小鹿也来一口。
及至一顿饭真吃完了,程世腾站起身,整个人就有些晃。扭头望向小鹿,他忽然硬着舌头说道:“我估摸着,我这局长的位子是坐不长了。这个差事一没,我就只能回家当寓公了。”
然后对着小鹿眨巴眨巴眼睛,他用平而单调的语气继续说道:“我没本事,是个不肖子孙,程家到我这一辈,就算完了。”
小鹿见他那酒杯里还留着一点酒底,就端过来仰头喝干了,然后慢条斯理的答道:“寓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真能平平安安做一辈子寓公,也是你的福气。”
程世腾忽然说道:“小鹿,你回家吧。”
小鹿先是一愣,后是一笑,心想总算是又现原形了,装好人装了这么久,大概也是早就要绷不住了。
程世腾继续说道:“你回家——你也不必总回家,没事儿的时候就回去看看,我不纠缠你。你要是嫌那房子不好,我回去就搬家,另换一处地方。你十天半个月的回去一趟就行,或者一个月两个月的回去一趟也可以,总之你回家吧,家里统共只剩了咱们两个人——爸爸没了,我也改了,你不用躲了,回来吧!”
直勾勾眼巴巴的盯着小鹿,一番话让他说得又快又乱,的确是个酒醉之人的言辞。而小鹿不假思索,直接摇了头:“你是你,我是我。我有我的家,没事儿回你那里去干什么?你醉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吧!”
程世腾听了这话,像被人迎头猛击了一般,脸上顿时就灰了光彩。收回目光转向前方,他把手伸进裤兜,想要摸出烟盒抽根烟,然而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嫌烟盒累赘,在汽车上扔给来宝了。
程世腾被个小勤务兵引到后方院落去了,张春生带着人走进来,让人把堂屋桌上的酒菜全部撤掉,又亲自走去浴室,给小鹿放了一缸热水。
在他将洁净睡衣往浴缸旁的木架子上放时,小鹿走进来了,问他:“小李又跑了?”
张春生转身答道:“跑了。师座喝酒了?”
小鹿一点头:“嗯。”
张春生看着他,不带感情的说道:“师座别多喝,喝醉了容易闹。”
小鹿没接他这句话,自顾自的说道:“去把小李找回来。”
张春生领命而去,直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小鹿的卧室:“报告师座,没找着。”
小鹿今天喝了点酒,喝舒服了也喝精神了,下腹部燃起一团火,烧得他坐立不安,非得找个人来揉搓一番才能痛快。听了这话,他当即说道:“那让小全过来。”
张春生答道:“小全跟着他一起走了。”
小鹿听闻此言,登时生出了怒意。将手里摇着的一柄折扇往下一掼,他提高了声音吼道:“再去找!”
张春生一转身出了门,真心实意的想把李国明找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能让小鹿闹够之后睡一场好觉。然而李国明和小全如同闹了私奔一般,张春生派出人去,竟是遍寻不得。
这让张春生很为难,但是为难也没招,深夜时分,他回了家,要去向小鹿复命,然而轻手轻脚的走进卧室一看,他发现小鹿已经睡着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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