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未艾》第12章


“我求了她好多次,后来有一次考试拿了双百,又正好过生日,她高兴极了,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想要一张爸爸的照片。为了这句话我吃了一记耳光,打完她抱着我哭,我以为我让她难过了,就说我不要了,结果她还是给了我一张照片。在今天下午之前,我还觉得那是我收过的最好最要紧的礼物,她那么不好过,但是因为我,还是把照片找给了我。” 
方幸正想附和说“是啊,她本心总是为你好也总是疼你的”,但是卫艾接下来的话把他彻底噎住了——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当初她给我的照片不是我爸的。不知道她哪里找来的照片。我爸的遗物里也没我的照片,她就连一面也不让我见见他。” 
大脑足足空白了好几秒,方幸才明白卫艾那平淡语调下陈述着的隐藏起来的残酷。他浑身一冷,目瞪口呆地盯住卫艾,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艾又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两行泪顺着眼角滑到鬓边,最终消失在潮湿的头发深处。 
方幸又一次被卫艾的眼泪震住,叹了口气耷拉下肩膀,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你别这样,要哭就哭出来吧,这又不丢人。” 
卫艾没搭理他,侧了个身,背对着方幸,看起来想把脸藏起来。 
方幸就看着他朝向自己这一侧的脊背,心里想他真是瘦啊,瘦得让人想一块块地数脊柱骨。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卫艾的颈子,发现后者没有反抗,就任由手向下,慢慢地慢慢地反复拂过脊柱,如同在安抚一般。 
他的本意确实也只是安抚,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说。可是渐渐的,方幸察觉到他手心拂过的部分变烫了,也不知道是发热的是自己或者是卫艾,还是干脆两者都是。意识到这一点后方幸冷不丁地僵住了,又如同火烧一样撤开了手,可是卫艾的脊背就在眼前,那么近,自颈窝开始蜿蜒着的曲线,闪闪发亮,他看啊看啊,呼吸就这么屏住了。 
卫艾猛地撑起身来盯过来的时候方幸下意识地转开了整张脸,却反而甩起手来碰到卫艾的脸。 
“我有没有打到……” 
卫艾依然目不转睛地瞅着他,漆黑的眉毛下面是更加漆黑的眼睛,湿润得一如漩涡,方幸对上之后一阵目眩,剩下要说什么,统统忘记了。 
他就被拖下去了。 
十五
司机赶着去接开会的方志恒,只把两个人送进了院子而不是一口气直送到家门口。车子都还没开出院子,方幸已经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烧了。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和一双手,其他地方都是冰冷的,没处看,也不知道怎么说,讷讷在太阳底下愣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提行李。
偏偏这个时候卫艾也伸出手来。
两只手在箱子的把手上刚一触,方幸好像触了电,忙不迭地缩回来。又恨做得太明显,飞快地瞥了一眼卫艾,后者果然也看着他,由于愈发雪上加霜,甚至话都说不流畅了:“你、你……你盯着我干嘛?”
卫艾挑了挑眉:“你这是干什么?怕什么。”
方幸的脑袋里“轰”一响,差点跳起来:“别说!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
见他如同光天化日之下被踩了尾巴,卫艾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弯腰拉起了箱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谁还没见到呢,先把自己给活活吓死。你怕什么。”
他又说了一句“怕什么”,这次稍稍加重了语气,反而莫名给了方幸一些镇定的力量。方幸稳了稳心神,掐一把自己的手心,才说:“我有什么怕的。我不怕。”也不知道是说给卫艾听还是在给自己壮胆色。
卫艾微微笑一笑:“那就行了。好了没?回家吧。”
说完他顺手把长袖衬衣的袖子往上一捋,准备拎箱子上楼。方幸一眼就看见自己前两天晚上留在卫艾胳膊上那个牙印,刺眼得像个鲜红的戳子,自事发当晚一路勉强压制住的回忆乱七八糟一下子全扑到眼前来,他只觉得面上涨得要滴血,手里拎着的东西都不管了,啪地一声丢开,扯住卫艾的袖子狠狠往下一扯:“要是被看见……”
声音里满是事到临头的恐慌,这副样子落在卫艾眼里,倒叫他的一双眼睛黯淡了几分,但也没有反抗,由着方幸又把自己的袖子拉下来,又握了握方幸直发抖的手:“你镇静一下,不然才真的瞒不过去了。”
“卫艾啊……我不敢回去,我怎么见你妈。”
卫艾冷笑了一下:“又来了。既然知道总是逃不过见她的,前天晚上……”
“说了别说!”方幸一把捂住卫艾的嘴,“我要不是喝了酒……”
卫艾打开方幸的手,轻轻蹙起了眉:“要不是喝了酒哪里会抱在一起摸来摸去亲来亲去做不要脸的事情是不是?几天里你都说了好几次了,还要再说几遍。”
方幸被问得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也顾不得不好意思,喃喃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艾再没理他,把所有的行李都抓在手里,直接走向了楼梯口。
上楼的路上方幸一直没再开口,直到停在了门口,摸钥匙开门前才犹豫地又叫了一声卫艾的名字。后者冷冷回头看一眼:“嗯?”应声却是柔软的。
“我真的不是觉得不要脸……我就是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他没办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说完之后还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卫艾,死命地盯着鞋子上的商标,额头上的汗一路滑进眼睛里,又酸又涩,也忍着不去擦。
“你先想一想,我们再说这个事。
听到这句话,方幸才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来卫艾的耳朵也已经红透了。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出头五点不到,谁也没想到武红没去上班,就坐在沙发上等他们进门。一接触到武红的目光,方幸头皮一麻,内心大怯,根本不敢和她对视,人也僵立在大门边上,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反而是卫艾若无其事地对面色阴霾眼神如刀的武红打招呼:“妈,我们回来了。”
“畜生,你还知道要回来。”
卫艾依然不辩解,把两个箱子放到沙发边上,然后走到餐桌边,卸下背包,默不作声地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刚拿出一件,武红那尖利得和针一样的声音猛地响起,瞬间戳破此时几乎让人窒息的压抑和沉闷:“这种脏东西你带回家干什么!”
卫艾手边的骨灰盒还没放下,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地望着武红,脸上一片空白。武红整张脸都拧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愤怒:“谁准你带回来的,给我扔出去。现在就去!”
卫艾身子摇晃了一下,血色褪尽,雪白着一张脸沉默了半晌,终于轻轻开口:“妈,这是我爸的骨灰啊。”
武红死命一挥手,像是要挥开什么恶心的东西:“住嘴!谁告诉你他是你爸的?他养过你管过你一天没有!你想要做孝子贤孙披麻戴孝,也要他配!”
方幸从来没有看过武红如此愤怒以至于狰狞的表情,倒是先被吓到了,连劝架也忘记了,手脚僵直地看着她和卫艾两个人一来一往地互不相让,别说是亲生母子,就连一般的仇人,都远远没有眼前的场面这么吓人。
哆嗦了半天嘴唇,卫艾说:“没有他也就没有我……再说你也还是让我跟他姓了卫不是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武红怔了一怔,猛地迸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冲上前对着卫艾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没有我才没有你!他除了播了种还管过你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叫你姓武!你以为我不想叫你跟我姓!你这个畜生!你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我当初怎么没有就和你一起淹死,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不咬主人!混帐东西!混帐东西!”
卫艾自然不可能还手,闷头护着骨灰盒,由着武红打他。眼看着她都抄起桌上的毛线针没头没脑地往卫艾身上扎了,方幸才如梦初醒一样抢上前拦住武红:“武阿姨,你别生气,别打了……”
他显然低估了陷入疯狂中的女人的力量,拦了半天没拦住,自己挨了好几下踢不说,又差点被毛线针戳到眼睛,险险一让,又被武红趁这个间隙冲到卫艾身边,一面继续死命戳他一面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就不像我!你怎么就不像我!”
这个声音简直如同魔咒,方幸一下子想起来当年隔着门偷听到的话,顿时也不管痛了,连滚带爬地抱住卫艾,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藏起来,闭着眼睛心一横直喊:“武阿姨,武阿姨,我求求你,别打了,卫艾是你的儿子啊,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预期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方幸感觉得到身下的卫艾全身都绷紧了,甚至因为绷得太紧,反而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起伏着,又像随时都会啪一声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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