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灯和月就花阴》第4章


树影稀稀拉拉的,蝉在每个夏天里鸣叫着荫凉。
酒店后面的停车场也很空,而且喝了酒的客人留一晚车也是常有的。根本就不需要特地来保安处说一声。贺天明看着从保安处出来的杜逢雨心想,还真是第一次独自开车出来。
贺天明都不知道自己跟出来是做什么来的,好在从酒店正门出来到保安处也就几分钟路程,两人才得以说几句天真冷啊、穿得有点少之类的闲话来糊弄过中间的尴尬。
“回去吗?”贺天明把手放进兜里,转头看了看杜逢雨的耳朵。
杜逢雨缩着脖子,耳朵红红的,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喝那么几口酒喝的。贺天明想了想,上次他见杜逢雨喝酒的场合,杜逢雨的耳朵也是红红的,但同样因为别有外因而显得难以判断。
然后他才注意到,杜逢雨也在打量着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贺天明问道。
“哥你刚刚喝了多少?”杜逢雨挑了下眉,有点好奇。
“……冻的吧。”贺天明伸出手来揉了揉脸颊,又把手放回兜里,“进去呗。”
“要么吹吹风醒醒酒?”杜逢雨挺诚恳地提议。
“……冻死你算了。”贺天明也挺诚恳地反驳。
“那算了。”
贺天明回头,看杜逢雨还是没挪步。那双挺好看的眼睛稍微弯了弯,似乎在笑,“还是说,天哥你怕跟我呆久了,没话说太尴尬。”
啧,这孩子怎么那么实诚呢。贺天明默默地想,冻死你算了。
但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
其实后来的这些年里,贺天明偶尔一个人晚上下了课,或者是别的事情,在偌大的校园里晃荡着,从眼镜片后面眯着眼睛,抬眼看一眼漫天星光,也会想起来那些少年时候,还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小城镇街道上,那个在旁边给自己大声唱歌当背景音乐的小少年。
说真的,挺大声的。
当然杜逢雨很少那么大声唱歌。用他的话来说,做什么都要启用省电模式,比较节省体力。
只除了两人出去玩回家晚了,天都黑透了压着马路往回走,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夜风安安静静的时候。
贺天明搓着手,往掌心里呵了口白气。
他到底还是跟杜逢雨肩并着肩在前面的海湾旁边散步,大冬天大晚上的,真是风情透了。
杜逢雨在他身边,用省电模式小声哼着歌,贺天明还仔细听了听,才确定旋律不是自己听过的。
跟杜逢雨分开这些年,贺天明也很少再听些那么多歌了,更别提唱了。他生来五音不全,又喜欢安静,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塞着耳塞但听的都是些小说故事和相声。
这首调子轻快,在大冬天里像是呵出的一口白气,飘飘袅袅变成了软绵绵的片雪又落下来。
贺天明在一旁听着,心里又生出来少年时候曾有过几次的羡慕,声音好听又会唱歌的男生真的会比较帅。
以前杜逢雨很有耐心地教过贺天明一些很撩妹的曲子,最后都以少年人蹲在地上用怀疑人生的眼神瞄着自己的学生为结束。
好在贺天明也深知天赋问题怨不得老师,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杜逢雨,想了一会儿也笑,摸着他脑袋,“要么算了,别蹲那儿,上来,接着唱。”
杜逢雨趴上宾馆的大床坐贺天明旁边开着伴奏,给他唱歌听,趁着贺天明听得不知是入神还是走神,探过脑袋轻巧地在他脖颈上亲了一口,便窝那儿赖着不起开。
贺天明笑着推了两把不起作用,又挠了他一会儿痒,闹腾着扑腾在床上时候轻轻回亲了一下。闹过了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就红着脸咳了两声,坐起来假装不当回事。
而即使现在想起来,贺天明也觉得奇妙。
那段时间像是从人生死亡以后的某段时间里预支出来,毫无负罪感的、最为甜美的青春年少,而从某一天开始,琉璃色的糖壳子一下子融化得黏糊糊,让人难以忍受,然后偷取了什么不该偷取的东西的罪恶感才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心脏,要求一个偿还。
“我那时候啊,也没觉得多奇怪。”杜逢雨把曲调中断在一个不该中断的地方,从绿化带一侧捡起来石头,晃荡着手臂往海湾里扔进去。
贺天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杜逢雨注意一下旁边挂着的“禁止投掷垃圾”牌子。
“禁止个毛线啊……”杜逢雨小声说着,又抬头笑了起来,煞有介事的样子,“我理解的不能乱扔的垃圾是那种难打捞的生活杂物,石头又不算是垃圾,石头是大海里本来就有的。”
贺天明皱着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而后他忽然想到那时候的自己说不定也这样想过。想着没问题的,没问题,虽然好像不应该,但好像却又能够巧妙地算在合理且无可厚非的范围内。
他叹了口气,捡了级台阶坐了下来,吹着一点有些冷的海风。
杜逢雨便也坐在他旁边。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挑起的话题有多不合适,坐下后他也不再说话了。
贺天明犹豫着伸出了胳膊,本意是想拍一拍杜逢雨的头,结果伸手却拍到了他的帽子。
冬日里的毛线帽子还带着个小毛球,碰一下便颤颤巍巍的,像是也觉得寒冷一般。
“……说真的。”贺天明想了想,“你这帽子有多高?”
“摘了帽子也差不多。”杜逢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把比较对象说清楚,“差不多赶上你。”
“唔。”
贺天明觉得自己有中止一个话题的天赋。他有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焦虑,也有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的焦虑。
然后他的视线终于再一次无可避免地触及到杜逢雨垂下的细长手指,看着在月光下显得光泽柔和的戒指。
“准备结婚了吗?”贺天明动了动嘴唇,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生硬。生硬得像是在冰箱里搁置了三天的过期蛋糕。
他本来说话腔调就不太强硬,声音的音质像北方男生,但语气却不像,有点软而温柔,像是好商量能妥协的那类人。
而事实也是。若是杜逢雨随便敷衍一句或是不打算说,贺天明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不知道杜逢雨是不是也走了神,迟疑了片刻,歪着脑袋,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才想起来这句问话发生的契机似的,扬了扬手指,挑着眉,“这个啊?”
“呃……”
贺天明觉得脸上跳了一下,有点烫。他挺想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毕竟这时候,他只是想找一个比较妥帖的不会牵扯到过去的话题。
他总觉得自己面对杜逢雨不能沉默。哪怕是呼吸都有些不安稳,他也得找出来一个话题来面对杜逢雨。
面对一个曾经那么要好的少年时期的玩伴。面对一个……分手了八年、小自己三岁的恋人。
但那时候,肯定没谁想过“恋人”这个称呼。在那之前,贺天明甚至都没有想过“恋爱”这个问题。
他在自己班级上年级上,都不属于那种显眼的男生。贺天明属于那种典型的普通学生,不调皮不捣乱,不在课堂上出风头,成绩中上,话不多,人缘还可以不算坏,但也不可能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座位离得比较近的就会关系好一些”,换句话说,并不算太擅长主动跟同学交往打混。
他是大学之后开始在这方面有些变化的。也许都离家远,也可能在陌生环境下有一点点孤独,也可能是因为课业范围多活动也多,……总之贺天明还是可以说,跟高中时候的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高中时候从来考虑过恋爱问题的他在大学里算是交了一个女朋友。虽然后来又分手了。
表面上的原因是若有似无的性格不合,深究下去就是女朋友觉得贺天明不太适合她而她也不是贺天明内心深处的那个人,而再深究下去,似乎又回到了性格不合的原点。
也许是性格里的某一部分还是没有太大改变。贺天明想了很久,最后才又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
而他的感情经历一共就那么两次,性别倒是分配得很均匀。
“那你呢?”杜逢雨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认真转着戒指,也不嫌疼,低着头抛出来一句,“阿姨跟我妈说,你交了个女朋友。”
这句话倒是验证了贺天明的猜想。也许这些年里杜逢雨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与他知道的关于杜逢雨的事情一样多。
但不幸的是,似乎他妈只是跟十几年的邻居兼友人报备了一下自家儿子拱了颗白菜,并没有继续报备白菜又骨碌碌地跑掉了。
“啊,嗯。”贺天明应了一声,“……又分手了。”
玩着戒指的杜逢雨对八卦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也许是跟贺天明一样,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进行下去的话题,“为什么?”
“没……没为什么啊。”贺天明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出官方答案,“性格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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