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露水》第15章


“这是没可能的。”
徐承勋说:
“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今天要不是我打电话过来,你也不说。”
刑露说:
“你说今天要去见一个画商,我不想让你担心啊!对了,他看了你的画怎么说?”
徐承勋雀跃地回答:
“我带了几张画去,他很喜欢,他说很有把握可以卖出去,还要我把以后的作品都交给他卖。他在行内名气很大的呀!”
刑露脸抵住他的肩膀说:
“那不是很好吗?”
“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有钱把山上那幢平房买下来了。”徐承勋把她背紧了一些。
刑露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句话也没说。
那天夜晚,刑露起床吃第三次药,那种折磨她的痛楚已经渐渐消退,徐承勋也听她的话回家去了。
她用枕头隆起身子,弓起两个膝盖坐在床上,拉开床边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那儿放着一个文件袋。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已经发黄的旧报纸来。
有时候她会想:
“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呀?”
跟杨振民分手后,她转到了中环置地广场另一家高级时装店上班,那只是另一个浮华世界。可她已经不一样了,以前爱看的那些小说,她如今全都不看了。她悔恨委身给他,却发觉自己对他再没有感觉。也许是心中的柴薪已经燃烧殆尽,化为飞灰了。
现在,她想要许多许多的钱,那是生命中唯一值得追寻的事物,也是唯一可以相信的。然后,她会离开这个使她绝望和痛苦的地方,跑到遥远的他乡。在那儿,没有人认识她。
于是,刑露拼命工作,没多久之后就升职了。后来,她为了多赚一点钱,转到一家珠宝店上班。然而,就在这时,父亲却雄心壮志起来,跟一个朋友合作做小买卖,结果却亏了本,欠了一屁股的债,刑露只得把她咬着牙辛苦储在银行里的钱拿出来替他还债。
刑露对这个她曾经崇拜,也爱过的男人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厌恶。那天,她回到家里,把钱扔在饭桌上,恨恨地朝他吼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要是父亲骂她,她也许还会高兴些,可他却一言不发,走过去捡起那些钱。现实已经彻底把他打垮了。
刑露心里骂道:“真是窝囊!真是窝囊!”
刑露不再跟父亲说话了。
一天,她无意中在报纸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一则奇怪的广告。
广告上这么写着:
一位富有而孤独的老夫人,想找一位年轻人陪她环游世界。
酬劳优厚,应征者只限女性。
相貌端正,中英文良好。
广告上只有一个邮政信箱的号码。
这则广告出现的时候,刑露正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
因此,她把相片和履历寄出去了。
第二天醒过来后,刑露身上仍然穿着睡裙。她推开窗户,清晨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一排瘦树的枝吖在风中摇曳。她仰望天上的云彩,一片澄蓝的颜色映入她那双清亮的大眼睛。
她不由得微笑了,沉浸在一种新的喜悦之中。
她踢掉脚上那双蓬蓬松松的粉红色毛拖鞋,在衣柜里挑了喜欢的衣服穿上,回头却又把那双拖鞋摆齐在床边;这双拖鞋昨天唯一踩过的只是医院急诊室的白色地板。
随后她离开公寓,在那位老姑娘的花店买了一大束新鲜的玫瑰花。
老姑娘说:
“你今天的脸色很好啊!平常有点苍白呢!”
刑露带着一个甜美的浅笑,说:
“你也很好看呀!”
她付了钱,老姑娘另外送了她一束满天星。她微笑着走出花店,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光头的矮小男人。他就站在对面人行道的一块路牌旁边,身上穿一套寒酸的西装和大衣,头戴便帽,口里叼着一根烟,怀里揣着一份报纸。看到她时,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打开手上那份报纸,装着在看报纸。
刑露已经发现他许多次了,他一直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但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忍无可忍了,她朝他冲过去。那个男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时,急急地往前走。她不肯罢休,追上去拦在他面前,生气地问: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那人逼不得已停下了脚步。他约莫四十岁,藏在粗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双锐利的小眼睛看起来愁眉不展,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他看了刑露一眼,歉意地说:“刑小姐,早!”
刑露没领情,有点激动地说:
“你干吗成天监视着我?”
男人眯细着眼,很有礼貌地说:
“我是来协助你的,不是监视。”
刑露瞅了他一眼,悻悻地说:
“我自己可以搞定!”
男人没回答,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接着他说:
“他对你挺好啊!”
刑露吃惊地想:
“原来昨天他也跟着我!”
她冷冷地说:
“这不关你的事!”
男人恭敬地说:
“刑小姐,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
刑露一时无话。
男人又开口说:
“我得提醒你,你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男人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走开了。
刑露茫然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矮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街上的人渐渐多了,天空更澄澈,她的心情却骤然变了。
这个男人的出现,就像给了她当头一棍似的,提醒了她,她并不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一个星期四晚上,徐承勋说好了会来咖啡店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去看电影。然而,等到咖啡店打烊了,他还没出现。
刑露走出去,在玻璃门上挂上一块“休息”的告示牌,却发现徐承勋就在咖啡店外面,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神情有点落寞。
刑露惊讶地问:
“你为什么不进去?”
徐承勋看到了她,抬起头,沮丧地说:
“那个画商把我的画全都退回来了。”
刑露又问:
“他不是说很喜欢你的画吗?”
徐承勋回答说:
“他说找不到买家。”
刑露气恼地说:
“这怎么可能?你的画画得那么好!”
徐承勋苦笑说: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拒绝我!他说了很多抱歉的话,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刑露愤恨地说:
“那些人到底懂不懂的!”
看到刑露那么激动,徐承勋反倒咧嘴笑了。他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潇洒地说:
“我还可以拿去给别的画商,总会有人懂得欣赏的!我们走吧!去看电影!去庆祝!”
刑露瞪大眼睛看着他问:
“庆祝什么?”
徐承勋脸上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说:
“庆祝我们仍然活得好好的!庆祝我们在一起!庆祝我会继续画画!我是不会放弃的。”
那天以后,他把作品分别送去给几个画商,送去之后就没有任何下文。随后那些画跟几封信一起,陆续退回来了。
徐先生:
不要气馁。自古以来,艺术家往往比他身处的时代走得快一些。
诚心祝福你找到更有眼光的画商。
艺轩总经理
顾明光敬上
亲爱的徐先生:
感谢你的信任,把大作送来敝店。
敝店私下做过一些推广活动,惜反应未如理想。
此事万分抱歉。
艺星轩总经理
白约翰敬上
徐先生:
敝店无能,
大作奉还。
云丰轩总经理
鲁光敬上
徐承勋把所有的信全都收集在书柜里。他对刑露开玩笑说:
“将来我成了名,这些信全都会变得很有纪念价值啊!”
刑露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永远那么快活,任何的挫败仿佛都没法把他打垮,只能让他眉头轻皱一下。
她咬着牙说:
“这些人太没眼光了!”
徐承勋豁达地笑笑说:
“即使这些人全都不买我的画,我还可以拿到街上去,摆个摊子卖画,也挺好玩啊!放心吧!我不会饿死的!”
刑露难过地看着他,徐承勋倒过来安慰她说:
“只有穷的时候,你不介意跟我一起吃面包,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刑露笑着问:
“是火腿鸡蛋面包呢,还是白面包?”
徐承勋微笑着回答:
“开始的时候应该还可以吃到火腿鸡蛋面包,然后也许要吃白面包了!”
刑露仰起脸看他,皱了皱眼睛,说:
“那么,不如先从排骨面开始吧!”
徐承勋咯咯地笑了。他把她搂入怀里,说:
“我不会让你挨饿的。你身体不好,以后要多吃点东西。”
刑露的脸抵住徐承勋的肩膀,那双乌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茫茫的黑夜。那个光头矮小的男人的脸仿佛突然出现在远方。
徐承勋说:
“每次到那儿看电影,你都会去看看这颗戒指。我想你一定很喜欢,所以买下来了。”
刑露有如做梦般仰起脸来凝视他,心里想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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