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夜未眠》第77章


六点十分启程的票,因为是初春的缘故,天亮得晚,到车站时天仍是黑黑的,候车大厅里人迹寥寥。
许合子只带了一只随身的行李箱,因为怕冷,仍系着围巾,坐在取暖空调的正下方。当厅中大钟慢慢指向正中朝下时,检票口传来广播。
穿过隧道,身后一直跟着几个男人。
许合子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疑是自己多心。她坐的是02号车厢,需要一直沿着候车的地道走很远,直到露天处。
天穹透着青蓝,像是纯净到了极致的琥珀,有些让人心痛。
腕表上的分针眼看就要转到了正时。远远地,已有隐约的火车呼啸声。
“许合子。”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许合子转过身,只觉像在梦中。他一个人孤身而未,站在黎青的若隐若现的天色中,曦光微露,而那白衬衣依稀旧年。
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正要说些什么,乐铖白已艰涩地说出一句话:“许合子……你不是我的妹妹。”
她睁大的眼睛有些酸涩,直到那冰凉的泪水滑过脸庞,才惊觉自己流了泪。
他似乎还要再说一些什么,却实在也想不起了。
她迟疑着,正要走上前一步,危险已经不知不觉来临。
“小心!”
就在火车即将开到时,不知从哪里蹿出几个高个男人。手臂被扳住,鼻上被堵住散出某种气味的药包,眼皮沉沉下坠的前一刻,许合子努力地抬起眼——是站台隧道里遇见的那几个男人。
昏沉之中,仍有意识。只觉自己被绑住了双手,像一只无助的猎物般,被人抱着丢进了车中。有女人的低泣,那声音很轻,却又十分熟悉。
“快说,是不是她!”一旁的男人凶神恶煞。
额前的垂发被撩起,似乎有人正专注地打量着自己,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才小声地说:“是……是她。”
“秦盼盼,你没骗我?”
那女人呜呜地哭泣着,声音极惨,甚至透着虚弱:“王总,这一回我真不敢骗您了。”
努力地撑起眼皮,眼前只有虚晃的影子,女人被抓住了头发,在后座哀哀地叫着,一脸阴沉的中年男人手下却毫不留情。
“王总,您看,怎么办?”
“怎么办?”王适笑了一声,“扔海里。”
她的心底一惊,眼皮却越来越沉,那晕眩一波波地冲击着大脑,似乎再也没办法醒来。许合子竭力咬破唇,像是幼时梦魇一般,被子困住的一方小小世界,似乎已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能睡……不能睡,她叮嘱着自己。
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人在低喊:“糟糕,乐……乐总追上来了。”
王适从车后镜中望了那追上的跑车一眼,一把松开了揪住秦盼盼头发的手:“嗬,看样子姓乐的是真着了急。我问你,你说这许合子是姓乐的心头肉,是不是真的?”
“是……当然是真的。”秦盼盼被打得脸上浮肿,“乐总很喜欢她。”
“哟,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就在那次巡看标地时,看来你说的是真的。”王适的笑声里透着古怪,“加速,踩油门。”
手机铃忽然响起。
王适接起:“哟,是乐总啊。”
“把她放下。”
“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把她放下。”
曦光初开,天色渐渐褪去那单薄的青蓝。许多的车都纷纷放慢了速度,司机们从车窗中探出头观望着这惊人的一幕。
王适吩咐那头:“开快些。”一边不紧不慢地跟乐铖白聊着天:“乐总是贵人多忘事啊。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话么,女人不就这么回事?”
那头的人紧抿着唇,呼吸急促。
王适听出他急了,按下免提,嚣张地大笑:“姓乐的,你可真行啊,收买了一个女人就把我彻头彻尾地给玩了。我这一跤摔得太狠,现在满世界都笑着我呢。我住院时躺在床上,成天什么也不想,就琢磨着一件事。那就是——我得找到你的心头肉,把它狠狠地剜下来。就像你剜我那样!”
“你敢!”车内忽然响起乐铖白暴怒的声音。
许合子的精神忽然一震。
王适却笑得很开心:“我活了几十年,有什么不敢的?姓乐的我早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我这样的出身,虽说寒碜了些,却有一样是你这少爷比不了的。我敢杀人!”
“我把你的女人丢进海里喂鱼,你说好不好?”王适慢悠悠地煽着火,“原本想着活埋的,可去乌首山太远了。再说,我和你可在那打过高尔夫呢,也不能叫你触景生情呐。”
“好在马上就到海边了。我叫人把她丢进海里,被水浸得肿胀,被鱼撕咬着,最后一点儿也不剩。什么念想也留不了。你看这样成么?”
那头不说话了,微微地喘着气。
许合子知道这是他怒到极点的预兆,心下忽地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面无表情地扔掉手机,脚下急踩油门。
下一秒,只听王适的司机还来不及大骂一句,“轰隆”一声巨晌,她的身体被无声地顶向了车顶,又狠狠地坠落下来。
剧痛在一瞬蔓延。
这黑暗,混杂着一丝凄惨的血色,像是永无尽头了。
像从一片深海中缓缓坠落,深蓝,广袤柔软的深蓝像婴儿的灵魂,纯真又无辜。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千辛万苦,安静地照进黑暗深处。沉眠的人将眼渐渐睁开,琥珀般纯净的眸子。大海像母亲,也像情人,低低地柔声呼唤着。
那破碎的光影交叠又融合,融合却分散,明明灭灭,看不清。飞花雨一般的往事终于被随手拈住,透过光明看去,全是一张张相倚的笑脸。少女的脸上抹着泥巴,在沙滩上乱跑着,活像一只狼狈躲逃的兔子。
渐渐地,她一直垂下的眉眼忽然抬起,是那在梦里也会忽然心痛的模样。
“许合子。”他喃喃着,伸手想去触摸。那个微笑的影子却像虚化一般,消失无踪。
是了,他记起来了。
全部,所有。
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匆匆跑上楼涨红的脸上,他站在高楼的另一侧无声地望着。他看见她不知对许简珍说了一句什么,对方忽然向这头望来,暴怒地扇了她一巴掌。她捂住脸,无声地滑落在地上,跪坐在那女人和男人的脚边,低低哀求着。
楼底聚集的警车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心慌。
失去理智的男人咒骂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最狠辣的耳光。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脸颊上大颗大颗地滚落。他看见她趁着那两人不注意,偷偷地挪动到父亲的身后,想要解开那绳子。被人察觉后,那男人一把拎起她,像拎起一只小鸡似的,猛地将她的头往墙上撞去,一下一下。许简珍只是冷静地在一旁看着,不阻拦。
她的脸上渐渐浮肿,肿得像小半个馒头。额角也是被划破的伤痕。可是自始至终,她也没有向对楼望来。她只是用尽自己的努力拼命维护着最后一丝尊严。
他焦灼地望着父亲,也望着她。
直到那男人狞笑着一把将父亲推下楼,随即坠落的人影重重地砸在了一辆车的车顶。血肉模糊,鲜血从车顶慢慢地流着,划过车玻璃,落在了地上,浓得化不开。
他看见她一下子跪坐在地,将头埋得很低,仿佛低到尘埃里。
他的世界忽然静了一静。
也许是因为父亲毫无预兆地坠楼,也许是因为凶手竟是她的母亲……那么多的不堪,他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人抱住他,而他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叫到嗓子都哑了,悲痛得昏了过去。
父亲,那个一直扮演着母亲的细心和父亲的宽厚的人,那个被他看作是一整个世界的支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世界……就此崩塌。
当他从阳光温沉中醒来时,外公正在烹着一盅茶。老人慈爱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他的大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孩子,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的眼眶微红:“外公……”
乐东平的神色沉静,好似这一场家破人亡不过是报纸上所报道的旁人的家事。
“从今往后,外公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那些害你伤心难过的人,她们欠你的,外公替你一样样要回来。”
乐东平说到做到,事情解决得十分彻底,一点波澜也无。
所有报纸都没敢登这件事,因此当乐铖白想知道许合子的下落时,竟无从得知。回到那幢曾经充满了温情的房子,草坪仍修剪得十分整齐,阳光温柔地照入餐厅,瓶中的鲜花洁白如鸽羽,仿佛那人的指尖才刚刚在桌上留下痕迹。
他一遍遍地追问着外公,外公不说,他就大发脾气地问着旁人。
终于有个新来的助理受不住他的逼问,战战兢兢地透露了丁点。他呆住,有些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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