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讵可待》第45章


然而,也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只在眨眼之间,这一下的停顿似乎并没有影响什么。缓了缓之后,他仍在微笑,而且笑意更深,他问:“干嘛起得这么早?上来陪我再睡一会儿。”说完,真像还没睡够一般,重新闭上眼睛,呼吸稳定均匀。
良辰摇了摇头,不肯。
其实,她的习惯他怎么会不清楚?不管春夏秋冬,从来不会赖床,只要一旦起来穿衣洗漱过后,便绝对不会再爬回被窝里,意志力异常坚定。
他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仿佛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真的渐渐睡着了。
良辰没办法,只好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说:“你睡吧,我去做早餐,做好了叫你。”
低低的声音从枕畔传来,“我想吃馄饨。”
她一怔,家里可没现成的速冻馄饨。
他松开她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异于往常的执着,带着小小的孩子气,“突然很想吃。良辰,帮我去楼下买吧?”
她看着他,修长的身体掩于被下,姿态慵懒,只好认命地站起来,拍拍衣服,说:“好吧,等着。”
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卧室门咔地一声打开,然后又被关上,良辰穿了衣服出门去了。
直到室内恢复安宁静切,只听见自己一人的呼吸声时,凌亦风才动了动,找到枕边的手机,按了快捷键拨出去。
两声过后,那边接起,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置于身侧的手指指节分明,缓缓收紧,声线清冽:“James,你来一趟。”睁开眼,墨色的瞳内,淡淡的光华凝固,他皱眉:“……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报了地址,合上手机,凌亦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仍旧漆黑一片。
这一次的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五六分钟过去,竟然不见恢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突然感到担忧。当着良辰的面,遮掩也不过是一时的,等她回来,该怎么办?
所以,他几乎是有欠思考地拨通James的电话,其实再冷静下来想想,找他又有什么用?良辰不过下楼买个早点,再怎样也不会比从家里开车过来的James要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动静全无。
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是无法隐瞒得住的。可是,在残酷的真相面前,再坚强的人,也会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和退缩,并非为着自己,并非对对方不信任,只是不想多一个人过担惊受怕的日子,那是一种无声的煎熬,却不是那个一心期待幸福的女人应该去承受的。
然而,走到最终,似乎仍旧无可避免,要去揭开那一层隐去一切的幕布。
自行起身靠于床头的凌亦风,在等待良辰归来的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他突然开始害怕。
守了这么久,坚持到现在,仿佛到头来,都是空的,之前做的那些,都是无谓的挣扎。
——她,还是要知道了。
初春潮湿的空气,清新诱人,偶尔吹过乍暖还寒的微风,夹杂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沾湿了发稍。
良辰穿着薄薄的毛衫,等在路口。拐角不大的店里,热气蒸腾,食香暗浮。
其实从前他们也都只是路过,从未光顾这里,连小小的驻足都没有过。良辰有些纳闷,怎么凌亦风突然就坚持想要吃馄饨了呢?等到下了楼一看,才发现这家店的生意极好,八九点钟,仍旧座位满满,与周围另两家早餐店的光景形成强烈的反差。
服务员招呼过来的时候,她想了想,举了个手势,“两份,打包带走。”
因为生意太好,忙不过来,良辰等了很久,才终于排队拿到两盒热气腾腾的馄饨,用结实的塑料袋兜好,拎着离开。
回到家,暖意扑面而来,她放下早点,却没在卧室里看到凌亦风的身影。
浴室的门关着,有水声传出来,她便转去厨房拿碗筷,过了一会儿,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发上还带着水珠。
“吃东西。”她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桌边,将馄饨倒在碗里。
凌亦风应了声,迈开步子走过去,几步之后,却又突然停下。
“愣着干嘛?”她回过头,就见他呆在桌子旁边,顺手一拉他,将椅子一推,“快坐吧,刚起床的大少爷,难道还要喂你不成?”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声音里都跳跃着愉悦。
凌亦风笑了一下,低下头,双手合握住她微凉的手,问:“外面很冷么?”
她说:“还好,就是等得久了点。”又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楼下馄饨做得好的?简直人满为患。”
他转过脸,不去看她,只是凑到热气腾起的中央闻了闻,挑剔地说:“没有辣椒油?快拿点过来,加进去。”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伺候?”
厨房与饭厅间隔着半边磨砂的玻璃墙,泛着淡雅的奶白色,良辰转到墙后去找调料,凌亦风这才扶着碗边,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去,直至碰到靠在磁碗内壁边的调羹,轻轻捏住。
碗内白色的雾气升腾,淡淡的一束,化在半空。
或许,真该感谢那家店的生意好,使得良辰离开得足够久。借着这段时间,眼睛已经恢复了少许光感,只是视物仍旧模糊不清,就连看着良辰的脸,也如同隔着这样的水雾,一片灰白色的恍惚。
所以,他始终低着头。
虽然吃着早餐的时候,偶尔两人会说笑,但是他不抬头,不看她,眼神不曾与她有半分交汇。
视力在缓慢地复原,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黑暗只是暂时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持续了太久,恢复得也太慢。
坐在良辰身边,汗湿重衫。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终究,还是让他能够再一次一点一点地,看清眼前的人和世界。
39
James到得有些晚。等他站在门口按铃时,凌亦风的视力已经完全复原了。
良辰正在洗碗,看到他,不免稍稍讶异。随后,便见凌亦风走过来,说:“我与James有些事要办,出去一趟。”
“好啊。”她不以为意,“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凌亦风说:“嗯,等我。”
走之前,他倾身吻了吻良辰光滑微温的额头。
良辰微微一笑,甩掉手上的水珠,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他。
本是温馨柔软的情侣间的动作,James倚在大门边远远看着,却是眉头微皱。等到两人出了门,他才僵着声音问:“你还要回来?”颇为不赞同的样子。
他实在不懂,既然瞒得这样辛苦,为什么还要待在苏良辰身边,冒那份随时可能被她察觉的险?
凌亦风却一路微垂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并不回答。直到坐上车,他望着窗外,才突然说:“告别总是需要的……”声音慢慢地,沉下去,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
James一怔,硬着腔调:“你说过你有信心的,不是么?”顿了顿,又看似有些恼怒地说:“或者,你根本不信任我?”
凌亦风回过头看他,眼底幽深一片,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华,“如果有万一呢?”他向后靠了靠,挑着唇角,“四成对六成,胜算不小,可是毕竟还没过半。”
车子本来已经发动起来,凌亦风这么一说,正准备挂档的James将原本踩在刹车上的脚猛地收了回来,两只手重新并排握住方向盘,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下动了动,胸膛微微起伏。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他,收紧了手指:“你想临阵退缩?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四成的机率,虽然不是太多,可是已经应该庆幸在你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后,它还在那里!况且,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就算是第一次拿到检验报告的时候,你的表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个手术几乎是刻不容缓。否则,放弃它的代价很可能远非失去视力那样简单。可是,现在凌亦风似乎突然有了疑虑。
看到这样的他,James也不禁开始担心。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给打断。
黑沉沉的眼眸闪了闪,那张微薄的唇边逸出极低的一声叹气,凌亦风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怕。”他转头,认真的看着身边的至交好友,低声说:“James,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头一回,James见到了一个与自己认识多年的凌亦风所不同的凌亦风。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是韧性十足而又坚不可摧的一个人,人前人后,如此的成功风光,又是向来举重若轻的,顺遂与艰难,都能够在谈笑间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可是,今天面对面,他居然坦言说怕?!几乎是毫无保留的,诉说出心中的恐惧。
这样的凌亦风,让James一时无法适应,更加无法反应,于是怔了一下,才恍惚地问:“……怎么会?”
三月的风,夹杂着细针般的雨丝,从窗外飘洒而过。小区人工湖边的柳树刚刚发出新芽,嫩弱的枝条在轻风中来回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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